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浮沉(01)

 

这场大雨断断续续下了一个礼拜,直到今天才出了大太yan,也是直到今天,被扔在荒山野岭的廖纹皓,才终於被发现了。

廖纹皓在遇见我的那天说过,隔天他就要上船工作了,他的家人虽然好几天都连络不到他,但只是一直以为船上的收讯不好,并没有太过在意,再加上我和廖纹皓去的那片树林很偏僻,一碰上大雨,路况就会变得很不好,根本就没有人会去那种地方。

所以,廖纹皓就这样一个人在那里,安安静静地躺了好几天,直到天气变好了,有人进到树林里了,廖纹皓的事情才真正曝了光。

这件事在我的预料之外上了新闻,二十四小时不停地重播着,但只有廖纹皓出现在新闻画面上,关於我的一切,不管是警察、记者,还是什麽ai多管闲事的人,谁也都不知道。这全都多亏了那场下个不停的大雨,洗掉了我和廖纹皓之间的关联,洗掉了我曾经待在现场的证明。

不过这件事能让各大媒t追着跑的原因,不是因为廖纹皓被重击的脸部、留下掐痕的脖子,或者是被刺破一个大洞的喉咙,而是因为廖纹皓的屍t所呈现的样子实在是太奇怪了。

一条粗绳束缚着廖纹皓,从他的脖子而下,一直綑到脚踝,再从脚踝往回綑到脖子上。缠缠绕绕、綑綑绑绑,把他的身t完全地包覆,密不透风。乍看之下就像一个巨大的茧,廖纹皓虽然身在其中,却不会因为这个茧进化蜕变,他只会被活活困si,永远都无法挣脱。

我在杀si廖纹皓之後,每天都过得小心翼翼,我极力克制自己,佯装镇定去掩饰我深怕被别人发现的惶恐,也拼命地逃开人群,逃开所有可以和别人接触的机会,为的就是不要让自己露出破绽。

可是看着那些人不停地讨论着杀人的动机,讨论着廖纹皓的过去,甚至还为了他的遇害给予了同情,我感到很不高兴。所有人都觉得廖纹皓可怜,所有人都站在廖纹皓那边,所有人都为了廖纹皓的si指责我,但他们都错了,错得太离谱了,因为……该受到指责的人是廖纹皓,不是我!

「以翔,你找个时间先回来给纹皓上个香吧,告别式的时间等他们确定了之後,妈妈会再告诉你的。不过你和纹皓的感情这麽好,他发生这种事,你就只回来看他两次是不是太少了?这段时间你就多跑几趟,去纹皓家里帮帮忙也好阿,反正坐车也不会很久,你现在如果不多去看他,以後就看不到了。」

午休时间,我难得地接到了妈妈打来的电话。通常她打给我都只是想确认一些琐事,包括房租和水电费缴了吗?钱够用吗?多汇的钱收到了吗?好像除了钱以外,我的生活、课业、心情,全都没有关心的价值。

妈妈总是很放纵我,觉得我想要怎样就怎样,她认为反正我也就只能这样了,所以没有必要和我纠缠,没有必要为了我的事烦恼,或者是增加她的烦恼。我知道b起爸爸的轻视和不屑,妈妈已经对我非常宽容了,可是这不代表我喜欢这种方式,对我来说,这只是她的「自以为」而已。

我和廖纹皓的感情很好。

这句话从妈妈的口中说出来,真的很可笑,看来她一点都不了解我。

妈妈自顾地发起牢sao:「是说怎麽就偏偏选在我们家附近杀人?我们社区的房价很好,生活品质也一直都很高,万一因为这件事破坏了行情该怎麽办?现在的人真的都不知道在想什麽,说杀人就杀人,如果知道自己有病就应该去看医生,而且不应该随便乱跑,破坏社会秩序。以翔,你说对不对?」

我没有回答,只是沉默。

接着,我听见了电话那头传来了爸爸模糊的声音,他在妈妈的身边,非常不满地抱怨着:「看什麽病?像那种人就应该直接枪毙!纹皓年纪这麽轻,说穿了也就只是个孩子,可是你看看那个人用什麽手段来对付他?直接刺穿他的喉咙,直接刺穿耶!而且人都已经si了,还y要把屍t綑成那样,根本就是在玩弄屍t。这种人泯灭人x、没有人x,简直是人渣、败类、垃圾,枪毙都还太便宜……」

嘟。

没有等爸爸把话说完,我就直接切断了电话,然後关机,想让妈妈以为是我的手机没电了,而不是我故意挂断电话。

我从来没有这样过,从来没有反抗过爸妈对我所做的事、所说的话,这是我第一次这麽做,但是我不是在反抗他们,我只是「不愿意接受」而已,不愿意接受他们y要我认同的人事物,也不愿意接受他们觉得对的想法。只是在我把爸妈的声音ch0u离之後,混乱和烦躁还是一直在我的脑子里盘旋,无法挥去。

自从上次莫名其妙惹到林辉洋之後,我就不再去学生餐厅了,午餐和午休的时间,就改找个没有人的凉亭待着。这些凉亭的位置大多是在距离各教学大楼较远的地方,大部分的人都嫌麻烦、嫌热,也嫌往返的路途太长,所以不太会特地跑到这种地方乘凉。

除了我,又或者,还有她。

「田、以、翔!你叫田以翔对不对?」nv孩突然闯进了凉亭里,看她气喘吁吁的样子似乎有点疲累,但还是顶着一张笑脸坐在我对面的位子上,「我一直以为你是学画画的,还跑去美术大楼还有设计大楼找你,不过找了好几天、问了好多人都没有人听过田以翔这个名字。後来我就请我在学务处打工的朋友帮忙找姓名条,才知道原来你是学商的,完全是我跑错大楼了嘛!哈哈……」

我虽然觉得眼前这个nv孩有点眼熟,但我非常确定我不认识她,也不知道她来找我到底想要g嘛。我对她保持着高度的戒心,甚至在她哈哈大笑的时候,还感到有些厌恶。

「你是谁?」我面无表情,无法跟着她笑出来。

「喔!顾着跟你讲那些都忘了介绍,我叫李有珍,是文学院的。这个!」李有珍从包包里拿出一个笔袋地放到桌上,「这个是你的吧?看你那天那麽心急保护画本,我想你一定很喜欢画画,可是只有画本没有笔怎麽可以,所以我就先帮你把笔都收起来了。

「你放心!掉在地上的东西我全部都捡起来了,我还到处巡了两、三次,应该是没有漏掉才对,不过怎麽说你都是这个铅笔盒的主人,还是要再检查一下b较好。如果真的少了什麽重要的画笔,那我们可以再回去找看看,说不定是滚到旁边的树丛里了,所以我当下没有注意到。」

看李有珍拼命地解释,好像b我还要担心那些笔,但笔袋里全都只是些便宜的铅笔、原子笔,还有简单的文具而已,哪有什麽重要的画笔。

我一点都不在意笔袋里的东西有没有缺少,反而是对李有珍因为擅自认定我喜欢画画,擅自认定这个笔袋对我很重要,还特地跑来找我这件事,感到有点排斥。但如果要我说出个排斥的原因,我说不出来,也想不到……

「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?」我问,脸上的表情依旧无法放松。

李有珍笑着用手敲敲笔袋,「你的笔上面有贴姓名贴阿,你忘记了吗?虽然也是过了好几天了,但我就是因为这个姓名贴,才可以这麽快找到你阿,不然我可能到现在还在美术大楼和设计大楼里乱跑,一定要在那里问到有人知道你为止。

「不过只知道你的名字还有科系好像还是有点难找,我问了好多人都说不知道你这个时间会在哪里,他们都说你很内向、很安静,常常一个人行动,独来独往的。但我猜你可能只是b较喜欢安静,毕竟画画需要专注集中,要是太吵的话,本来就很容易受到g扰,所以我就往这种人少的地方开始找,果然就被我找到了耶!」

我听着李有珍口中的他们,想像着他们和李有珍碰面的时候,会是用什麽样的嘴脸、什麽样的语气谈论我。我很不屑,非常地不屑,因为我知道他们说的,绝对b李有珍转述给我的,还要难听上百倍。

在同学的眼中,我是个异类,是个能不理就不理,能避开就避开的异类。

同学们用两个月的时间打成一片,而b别人晚两个月入学的我,不是团t的一份子,只是个个t。一开始当然会有人对我感到好奇,他们会主动跟我说话,询问我晚入学的原因,但可能是我的反应b较笨拙,b较不擅言词,渐渐的,他们不再浪费时间在我的身上,还对我产生了很多的误解。

他们说我整天都摆着一张臭脸,看起来很骄傲、自以为是,跟我说个话也是ai理不理的样子,很难相处。还说我b别人晚入学只是想要引起注意,但是成绩没有b较好,拳头也没有b较厉害,不知道到底想要别人注意我什麽。

也有人说我孤僻、奇怪,老是一副畏畏缩缩、很胆小的样子,有时候又要笑不笑的,看起来很猥琐、很恶心。每天都拿着一本画册,还以为是个画画多厉害的人,结果里头的画全都丑得要命,根本就不知道在画些什麽,说不定连小学生都画得b我好。

他们,都是这麽说我的。

我没有想要跟李有珍继续对话的意思,也不打算再和她有任何的交集,所以我收起了桌上的笔袋,连声谢谢都没有就起身离开,只是我才走没几步,李有珍居然跟了上来,还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臂。

身t被触碰到让我非常地敏感,我立刻甩开李有珍的手,防备x地退了几步,和她保持距离,同时也紧盯着她不放。我很慌张,而且能感觉到我的胆怯正在眼角或者指尖这些细微的地方凝聚着。

李有珍似乎是被我的反应给吓到了,她愣愣地看着我,有点慌张地问:「对、对不起……你、你要走了喔?」

我真的不知道李有珍在想什麽,她可以为了把几支不值钱的笔还给我,翻遍整个学校,现在看我要走了,又急急忙忙地拦住了我的去路。我和她明明就不认识,也不是非要认识的关系,她对我做出这些事,到底有什麽目的?到底想要g嘛?

看我一直不讲话,李有珍有些犹豫,也有些尴尬,和刚刚说个不停的样子完全不一样。不过就在几分钟之後,大概是下定了决心,终於继续说:「那、那个,上次那幅画阿……就是那天我不小心撞到你,掉在地上的那本画本里,不是有一幅还没有完成的画吗?等你画完之後,可以借我看一下吗?

「喔!是这样的啦!我看见那幅画上面有很多修改的痕迹,虽然不知道你是不是刚开始学画画,但是我猜你一定非常喜欢画画。老实说我那天看到那幅画的时候,真的是看不懂它是什麽,不过就是因为现阶段看不懂,我才更想要看到这幅画的成品,想知道你到底是想要画出什麽。所以……可以吗?等你把它画完之後,可以借我看一下吗?」

原本只提出请求的李有珍,连着解释又说了一大堆,不过她越说,脸上犹豫的表情就越淡,到最後竟然变成了一种期待,一种从闪闪发亮的目光中,不停透露出来的期待。

沉默,我只能沉默,自从上次在学生餐厅里,无论怎麽样都画不出那个自杀的nv孩之後,我就再也没有拿起笔画画了。因为我厌倦那样的自己,厌倦连笔都拿不好的自己,但其实我也没有过於刻意,只是在不知不觉间,我就这样放弃了画画,不再画画了。

我不知道李有珍为什麽想要看我画的东西,又为什麽会对我提出这样的要求,她会不会根本就知道我的手残废了,没办法控笔,所以想要在我拿出画本的时候,趁机嘲笑我,趁机攻击我?我下意识地抓住了包包,或者该说我是在抓住包包里的画本,我觉得它可能面临一种危险,一种被侵犯的危险。

李有珍,正企图用一种令我极度不舒服的方式,侵犯我认为重要的东西。

也许是我沉默过了头,李有珍又紧张了起来,「那、那个……你不愿意的话其实也没有关系啦!我就是怕你会不高兴,所以才不好意思问你。可是我真的对那幅画很有兴趣,这应该也可以算是我找了你好几天的原因吧!因为我实在是太想、太想知道那幅画最後会是什麽样子了!」

拼命地想要找到我,就只是为了一幅画,可能吗?

在听着李有珍说话的过程中,我的喉咙有点乾、有点渴,呼x1虽然不至於急促,但也很明显地变快了。我不管李有珍对於我的情况是真的不知道,还是假装不知道,反正我就是没有办法相信她。

而我对李有珍的不信任,却意外引来了一gu莫名的情绪,它正在我的t内翻腾,那是除了惊慌和胆怯以外,一些我无法辨识的情绪。我又陷进了混乱里,无法理解……无法理解……

我压抑着我的情绪,避开了李有珍的视线,冷静地说:「那幅画我不会再画了。」

彷佛那幅画跟李有珍有什麽关系一样,她不但很错愕,而且还大声地惊呼:「为什麽?」

我的右手因为这一句为什麽轻轻地ch0u动着,但是没有反应的食指和中指,让我再一次认清了事实。我当然没有必要告诉李有珍真正的原因,所以我随便搪塞着:「画得不好。」

说完,我绕过了李有珍,不管她在後面怎麽大吼大叫,我还是走我的路,没有再为她的呼唤停下脚步或者回头。可是在她含糊不清的吼叫声中,有一句话我却听得非常地清楚。

李有珍说:「请你一定要把那幅画完成,为了我的期待——」

这句话,让我忍不住笑了,因为这是我人生中,听过最荒谬的话。我从来没有符合过谁的期待,也从来没有听谁说过对我有所期待,就连我对我自己都不愿意去期待了,这个李有珍却说,她「期待我」把画完成?

我觉得李有珍疯了,疯得很彻底。

上课钟声响起,意味着午休的结束,也给在学校里悠晃的我一个明确的方向,这个时间、这个时候,应该要去教室了。虽然我不喜欢盛谷大学,不喜欢商学院,不喜欢上课,不喜欢这里的每一个人,但在它的带入,成为我生活中的一部分之後,就变成了我的惯x。

就算我有再多的不喜欢,也必须这麽做,因为这是在我失去画画这个重心之後,唯一能让我维持生活的方法,唯一能将我的生活定型,还算得上是生活的方法。

只是用这种方法固定的生活,也有被扭曲的时候。

我走在通往教室的走廊,突然被谁从後面追上,还被搭上了肩膀。我转头看了一眼站在我身边,和我搭肩的人,可是这一眼,却让我的心脏一震、浑身发僵。

「同学,拿点钱来花花吧!」林辉洋用斜眼看着我,带着笑意的声音还有嘴角的浅笑,全都是在玩弄我。

我低着头,用满满的不安回应着:「我……我没钱。」

林辉洋对着身後的一大票人笑着说:「哈哈……他说他没钱耶,那要怎麽办呢?」

一群人开始起哄,吱吱喳喳吵个不停,在放肆地喧闹、大笑之後,纷纷朝着我围了上来。林辉洋松开了搭在我肩膀上的手,慢慢地退出了人群,他站在一旁看着我挨揍,有时候还会发出兴奋的笑声,他笑着,不停地笑着……

後来,为了避开林辉洋,我用爸妈的要求、廖纹皓的丧礼当藉口,向学校请了好几天的假。

爸爸一看到我的嘴角、颧骨,还有额头带着深浅不一的瘀青,劈头就骂了我一顿;妈妈则是觉得我以前就是这样和别人打打闹闹的,一点点小伤而已,不需要太在意。只是他们不知道在我的衣服和k子底下,还有着更多更大的瘀青,他们也不知道在那些他们看不见的地方,藏着b瘀青还要严重的伤口。

b方说,我在不知不觉中,被某些人绞得支离破碎的心。

我垂着眼,没有回应,连一次都没有抬起头和爸妈对上视线,不过这场教训,却是我请假这麽多天以来,和爸妈待在一起最长的时间了。我对这种情况感到厌倦,非常地厌倦,所以在那天之後,我都是等到爸妈出门了才下楼,也会在爸妈回来之前躲回房间里,我们就像是住在同一栋房子里的同居人,仅仅是同居人,没有交集。

也不需要有交集,我认为。

在这期间,我没有按照妈妈所说的那样,有空就去廖纹皓他家帮忙,因为我和廖纹皓的关系,在爸妈或者其他人眼里本来就是一场误会,而且以我现在的立场,应该是能离廖纹皓多远,就离他多远才对,所以我只是偶尔外出的时候,会在他家的那条巷子口停下脚步,偷偷打量一下廖纹皓的「之後」,是什麽样子。

我看过几次整条巷子被穿着黑se衣服的人填满,我不知道他们是真心的还是假装的,反正音量不一的哭声到处都是,有些较响亮的,甚至还有余力朝着站在巷口的我扑来,完全把我穿透;我也看过几次整条巷子冷清得连一只猫狗都没有,如果不是门口搭起了显眼的蓝se帆布,还真是看不出来那里在办丧事,其实,也没有什麽不一样的。

但当我身在其中,好像又是另外一回事了。

再一次见到廖纹皓,是在他的告别式上,不过这次的见面和过去有点不同,在我踏进会场的时候,没有感到任何的畏惧,也没有紧张地发颤,反而还有点……高兴?我看着廖纹皓躺着,我站着;廖纹皓是si的,我是活的,这种感觉很特别,而且,很好!真的很好!

爸妈虽然满嘴的人情道义,但别说一炷香,就连来跟廖纹皓的爸妈打声招呼都没有,他们只是要我带着奠仪,作为代表出席。於是我在仪式开始之後,混在人群中跟着入座,不过我没有坐在最前面,而是挑了个离布景最远、离出口最近的位子坐下。

当大家都听着司仪的声音,专注在仪式上的时候,只有我一个人一直盯着廖纹皓的遗像看,我看见被困在相框里的那个廖纹皓在笑,但是,在避开了大家的视线,缓缓低下头的我,也笑了。

从这个结果看来,是我赢了不是吗?那个一直嚷嚷着拳头很厉害的廖纹皓,还不是被我杀si了。他不应该拿他的拳头和我的脑袋相b的,也不应该认为我的手很没用,他今天会有这种下场,全都是因为他低估了我,所以才会被我用这一双手给杀si。

廖纹皓大概永远都想不到,他居然会被我用残废的手,给杀si。

会场外面突然一阵sao动,我回头看了一眼,似乎是一些想用廖纹皓的告别式,为这件命案作追加报导的媒t。他们有的拿着麦克风,有的拿着摄影机,还有一些小助理跟在身边、拿着杂物,一大群看起来少说也有二、三十人,不过他们全都站在外面,团团围住了某个人,不知道是在采访谁?

虽然有点距离,但透过麦克风还是可以听到一些声音:「呜呜……纹皓这个孩子很活泼、很善良,在班上跟同学们都处得很好,大家都很喜欢他。我不知道为什麽会有人想要杀害这麽乖的孩子,但我身为一个老师,听到这种事情真的是很难过、很难过。我相信司法是正义的,它一定能还给纹皓一个公道!现在的纹皓已经不会再痛苦了,我只希望他能够好好地去当个天使,这样老师就放心了。」

我从熟悉的声音中,确定那个被采访的人是陈老师。起先我有点惊讶,因为我不知道陈老师为什麽会出现在这里,然後在听到陈老师说的那些话之後,我不小心发出了笑声,是很不屑、很不屑的那种轻笑声。

廖纹皓跟班上的同学真的都处得很好吗?大家真的都很喜欢他吗?

这场告别式,是廖纹皓的告别式,是那个平常在学校,身边总是围绕着一群人,看起来人缘很好的那个廖纹皓的告别式耶!可是仔细看看这里,除了我以外,根本就看不到任何一个班上的同学。

说起来实在是很讽刺,在廖纹皓的告别式上,居然只有我和陈老师出现了,居然只有一个一直被他欺压、打骂的我,还有一个一直视他为垃圾的陈老师出现了。那个一向不管事,完全不把廖纹皓放在眼里的陈老师,居然会为了廖纹皓在媒t面前大哭,而且还不停地开口称赞,这大概又是廖纹皓无法预料到的事吧。

在仪式稍微告一段落之後,刚刚那批缠着陈老师的媒t,就全都涌进了会场里,他们在这里、那里四处询问观礼者与廖纹皓的关系,想要提出更进一步的访问。

为了避免被盯上,我转个身就溜出了会场,想到厕所去躲一下,可是到了厕所之後才发现里面有人,我只好倚在门边发呆,等着里面的人出来。不过里头一直发出一些细碎的声音,让我很难不去注意,於是我把耳朵轻轻地贴在门板上,静静地听着里面的动静。

厕所里头一直传出喃喃的nv声:「我这一身名牌这麽高贵,上电视、被媒t采访是应该的,但怎麽偏偏会是在廖纹皓的丧礼上?这个廖纹皓连si了都要闹上新闻,难道就不能si得安静一点、低调一点吗?害我还要来参加他的丧礼,说那些恶心到不行的话,真是的……」

从陈老师的口中听到这些话,我一点都不意外,应该说,会说出这些话的陈老师,才是真正的陈老师。听到陈老师向着门口走来的脚步声,我立刻挪动了身t,往旁边站了一步,接着,门就被打开了。

陈老师看到有人站在厕所外愣了一下,可是当她看见那个人是我之後,脸上原本惊愣的表情马上就被轻蔑还有不屑取代。

「田以翔是你阿,没想到你也会来参加廖纹皓的丧礼!不过既然来都来了,就好好看看吧!说不定你哪天也会变得跟廖纹皓一样,但是老师要先跟你说好喔,我可是绝对不会去参加你的丧礼的。

「老师觉得像你和廖纹皓这样的人阿,只是在加重社会的成本还有负担,应该设立一些机制,把你们这种人筛选淘汰掉,这样就不会拉低整个社会的品质了,你们也不会因为拖垮社会,而感到良心不安阿!

「但如果你有心想要和廖纹皓一样自我淘汰的话,那样也很好阿,不过记得不要像他一样闹得这麽大,这样很浪费社会资源!这些话可能不太好听,但老师真的都是为了你好,怎麽说你也要对社会有点贡献,对社会负责才对阿!你自己想想看吧!」

陈老师自以为是地上下打量我一番後,轻佻地拍拍我的肩膀就走了。

在这个过程中,我没有任何的反应,只是固定着视线、面无表情,动也不动。我一边听着陈老师的话,一边任由各种想法窜进我的脑袋里,不是一一去思考、去过滤它们,而是让那些想法自己去纠结、去整理,接着留下最适合的结论。

陈老师一定不知道,廖纹皓就是因为这样践踏我,所以才会变成这样的。像他们这种人,永远都学不乖;像他们这种人,才会拖垮社会。

最後,我转头看着陈老师的背影,小声地说了一句:「应该要被淘汰掉的人,是你才对吧?」

廖纹皓的棺木被移出了灵堂,送上了车,即将前往火葬场。

到这个时候,大多数的人差不多都已经先离开,不再继续送行了。我没有急着离开,只是站在人群之外,看着渐渐离去的人们,也看着一直不肯离去、正在大家面前演戏的陈老师。

不知道和媒t还在拍摄有没有关系,陈老师坚持要陪家属走完全程,坚持要送廖纹皓到最後一刻。她哭得b家属还要卖力,哭得像是快要昏厥一样,简直都可以让人误会廖纹皓是她儿子的程度了,但最後在廖纹皓的爸妈极力地婉拒之下,陈老师终於放弃纠缠,伫立原地目送车队离开。

我猜陈老师大概也很庆幸廖纹皓的爸妈对她百般地阻止吧,因为在镜头没拍到的地方,我看见她偷偷地松了一口气,而且还放心地笑了,她根本就没有想要跟着去火葬场的意思,从一开始就没有。

一个人,非得要做到这种程度,在社会上才可以算是人,才可以不被当成垃圾,才可以不成为社会的负担,才可以不拉低社会的品质,才可以不浪费社会的资源吗?

b起我,陈老师这种人到底又高尚到哪里去了?

既然这种说法没有办法被当作定论的话,那麽,就做场实验吧!看看陈老师是不是真的像她以为的那样,如此被这个社会所需要,还是说,这个社会对於她的存在与否一点都不在乎,又或者……这个社会看待她,就像她看待我一样,不过都只是个垃圾?

在我决定b陈老师早一步离开的时候,注意到了停在一旁的小货车,它的车t上印着葬仪社的公司名称,车斗上装载着满满的工具,我随意看了几眼,就把视线停在其中一个纸箱上。纸箱里头装着五个为一组,一条一条全新未拆封的封箱胶带,我趁着车边没人的时候,把两条一共十个的封箱胶带塞进了我的包包里,顺便还带走了一双没用过的棉纱手套。

接着,我离开了廖纹皓的告别式,转个身没入了小巷里,准备在陈老师回家必经的路上,找个好地点,好好地迎接陈老师,好好地……送她上路。

今天的天气太好了,不像上次有一场美好的雨掩护我,要是陈老师喷出来的血太多,那该怎麽办呢?住宅区的人太多了,不像上次那一片空无一人的树林,要是陈老师尖叫挣扎,那又该怎麽办呢?陈老师很讨厌我,所以总是会和我保持距离,要是我没有抓好她,让她中途逃跑了,那……可不行阿!

如果不能留下血迹,那就别让陈老师流血;如果不能制造噪音,那就别让陈老师发出声音;如果不能允许失误,那就要困住陈老师,困得她无法动弹,困得她想跑也跑不了。

这样,不就好了吗?

下午一点,我被依旧发热的太yan晒得满头大汗,持续闷热的高温让路上几乎看不见半个人,大家应该都躲在房子里或者y凉的地方午睡吧?好像除了那一整排挂在横竿上,乐於x1收温度的衣服还在活动之外,所有人都陷进了一种宁静里,不过这样的宁静正好,正适合让我和陈老师见面。

我戴上了棉纱手套,在某户人家的门前顺手带走了一支衣架,然後边走边将它拆开、对折,虽然碍於衣架的y度,没办法折成很整齐的直线,但至少它保有的长度和厚度,也够绞住陈老师的脖子了。在走了好长一段路之後,我的脚步开始慢下来了,我记得陈老师她家就快要到了,但是,我应该要在哪里和她见面呢?

陈老师住的地方有保全看门,访客想要进去必须要留下资料,而且就算我进得了大门,能到陈老师的家门口,但看到我站在门口的她,也不一定会让我进去。简单来说就是一旦让陈老师回到家的话,那今天就不可能变成陈老师特别的日子了,我不但不会再和陈老师见面,也没有办法动手杀了她,让社会去评判她的重要x了。

所以陈老师,不能回家,我不能让她回家。

我开始在这条路上往回走,想看看有没有适合拦下陈老师的地方,不过除非要再过去一点,才会有超商和小教堂之类的建筑物,否则在这一带,就只能看到一间占地很广的国小。

这个位置是国小的侧边,没有门,就只有一排矮围墙,那种稍稍一翻就可以翻过去的矮围墙。我看着因为上课时间,变得空荡荡的c场和游乐设施,不禁想着如果是在这种情况下,把陈老师带到学校里某个角落的话,也许我就能顺利地杀si她,可是,陈老师不会这麽听话的,我该怎麽做,才能让她乖乖地跟着我进学校呢?

我沿着矮围墙继续往前走了几步,发现在学校隔壁有一间很小又很破旧的铁皮屋,屋檐处还挂着一块简陋的菸酒招牌,不难猜想以前应该是间杂货店。铁皮屋大半的门面都被拉下来的铁卷门挡住了,只有在边边留下一个出入口,并用一条简单到不行的铁链围着,没有上锁,只是轻轻地g住,看起来一点防护的效果都没有。

和外头太过明亮的太yan一b较,杂货店里就显得特别黑暗了,我站在门口看了一下,确定里面没有人就解开了g住的铁链,然後一步一步慢慢地往里头走。杂货店里什麽都没有,只留下了满地的枯叶和纸屑,破烂穿孔的铁皮偶尔会引进一些光线,但其实也没有什麽作用。

不过,却很符合我的理想,不是吗?

陈老师的家就在这条路的正前方,如果她是直接从廖纹皓的家回来,没有再去别的地方的话,那麽,只要我守在这里,就一定会遇到她。所以我藏在铁卷门的後面,不时探出头看看左边,再看看右边,一方面观察周围的情况,一方面小心不要错过陈老师的身影。

大概又过了二十分钟左右,马路上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,我倚在门边稍稍地露出了半张脸,听着细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、越来越大声,接着看着陈老师经过了杂货店的门口。

可能是天气太热的关系,陈老师边走边擦汗、边搧风,而且还越走越快,「那些记者真的有够闲的,都已经没人了还不走,y要在那边一直拍拍拍,廖纹皓就只是一个si人而已,到底有什麽好拍的?害我还要在那边陪他们晒太yan,热si了!」

在确定陈老师完全通过杂货店之後,我立刻走出了杂货店跟上,并尽可能地把脚步放得很轻很轻,不发出任何的声音,避免让陈老师发现我的存在。我握着刚刚折成条状的衣架,然後加快脚步,和陈老师的距离只剩下五步、四步、三步……

现在,只要再靠进一步,我就可以伸手勒住陈老师的脖子了。

我缓缓地举高握着衣架的双手,正准备绕过陈老师的头,逮住她的脖子的时候,陈老师突然停下来了。

陈老师的举动让我吓了一跳,我在仓皇之中赶紧退後和她拉开距离,同时把手上的衣架cha进包包一旁的缝隙里。虽然以衣架的长度,还是露出了一小截,但它看起来就像是我原本就放在包包里的东西一样,没有任何的威胁x,接着我又在她转头的瞬间,把双手藏到了身後,不让她看见我手上戴着的棉纱手套。

「老、老师……」为了掩饰我的企图,我把自己变成了陈老师认知中,那种怯懦又缺乏信心,一无是处的淘汰品。我故意结巴,眼神也不停地飘移闪烁,表现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。

看着陈老师用力地皱着眉头,一如往常对我露出了厌恶的表情,我就知道她上当了。

「田以翔?我今天到底是要看到你几次阿?烦si了!」陈老师毫不客气地对我大吼,吼完之後就转身继续走,一点都没有想和我再多说几句话的意思。

但我想是因为陈老师并不知道,这可是她最後能够开口说话的机会了,如果她知道的话,一定不会这麽容易就闭嘴的。我从包包里ch0u出了衣架,再一次用双手握住它的两端,然後朝着陈老师的背影冲去。

衣架在一瞬间绕过了陈老师的头,勒住了她的脖子,所有的动作又快又准,施加的力道也又狠又重,因为我不允许失误、不允许重来,我绝对不能让陈老师从我的手上逃走,非得要让她自己t会,她一直以来加诸在我身上的束缚感,而且还要让她明白一件事,把我当成垃圾践踏的她,其实b我……

更像垃圾。

我把衣架多余的部分紧紧地交缠在陈老师的後颈上,让她的脖子完全地被绞住,没有任何活动的空间。陈老师的双手第一时间抓住了扣在她脖子上的衣架,她很惊慌,也尽力地让我察觉到她的惊慌,可是我并没有因为这样想要放过她,只是一个使劲向後拉,让她整个人失去了平衡,重重地摔在地上。

最後,我把陈老师拖进了那间破烂的杂货店里,拖进了在yan光下,最y暗的地方。

在拖行的过程中,我不只一次和陈老师四目交接,我从她的眼神里看到满满的惊恐和害怕,也从她的表情上看到纠结的抵抗和挣扎,更从她的咽喉中不停地听见「呃、呃」的声音。

可是我看着陈老师那种痛苦的样子,却是兴奋地瞪大双眼,笑着回应:「是不是很慌张?是不是很难过?是不是很想要从这个圈套中逃出去?但是你不用紧张,因为这些反应都是正常的!只要是发生在你的身上,就全都是正常的!」

陈老师在听到我说的话之後,眼睛也跟着瞪大,只不过在她眼里的不是兴奋,而是惊吓。像是能感觉到的危机更加剧烈了一样,她的身t不停地扭动,双脚不停地乱踢,拼命地想要挣脱,但除了拼命地挣脱以外,她什麽也做不了,因为现阶段的她,没得选择。

这不就是陈老师对我一贯的态度吗?她总是让我没得选择,甚至,从来都不给我选择。

我时而放松抓住衣架的手,时而又用力束紧,让陈老师不至於这麽快就窒息,还可以保持清楚的意识,听得懂我说的每一句话,「被人抓住脖子的感觉是不是很不好?是不是很像快要si了,却又不知道什麽时候会si?是不是偶尔会觉得还不如直接si了b较痛快?可是你记得吗?你也曾经把我变成这样阿!你也曾经把手放在我的脖子上,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什麽动作,但事实上却是想要致我於si地。

「我猜你是不记得了,因为如果你记得的话,就应该会反省,就应该会停手,就应该会跟我道歉,可是你没有!你就只想要弄si我而已!你一直都只想要弄si我而已!」

越说越激动,几乎丧失理智的我抬起了脚,用力地踩在陈老师的肩膀上,以此作为固定之後,再用双手抓紧了衣架,像是一点都不给陈老师留下活路一样,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,狠狠地向後拉。

我发出了胜者的笑声,嘲笑着:「哈哈……你就趁着现在好好感受一下吧,好好感受被你瞧不起、当作垃圾、踩在脚底下的我,都是活在什麽样的痛苦里,然後,你就可以去si了!给我去si!」

随着我拉扯的力道越来越大,陈老师的脸开始变得扭曲歪斜,她不停地抬高下巴、开大嘴巴,想要得到更多的空气,不过那是没有用的,我一点空气都不会给她的!我一定要她深切地明白,她加诸在我身上那种永远都挥之不去的窒息感,永远都在垂si边缘的痛苦,都是怎麽困住我的。

後来,陈老师伸长了手臂,用手掌拍打着我的小腿,也用手指一遍又一遍无力地抓过,看起来就像是在求饶一样。求饶?陈老师现在是像廖纹皓那样,在濒si之前向我求饶吗?可是求饶这种事,我也曾经做过很多次阿……

为什麽在我求饶的时候,陈老师没有放过我呢?

我弯下了腰,用充满责备的目光,看着渐渐失去力气,频频翻着白眼的陈老师说:「你很想活,对吧?可是你在把我b到绝路的时候有没有想过,其实我……也很想活。」

最後,陈老师停止了所有的动作,只是瞪着一双阖不上的眼睛,和这个宁静的午後融为了一t。

我从包包里拿出了先前在小货车上偷来的封箱胶带,将它们撕成一大段一大段,随意地、混乱地把陈老师黏在地板上。从脖子到脚踝,包括x部、肚子、大腿和小腿,通通都是黏得乱七八糟的封箱胶带,陈老师就这样和地板合为一t,被牢牢地困在地上。

因为戴着棉纱手套,再加上用不太灵活的左手撕着胶带,费了我好一段时间才终於把所有的封箱胶带撕完,之後,我疲累得一pgu跌坐在陈老师的身边喘着气,喘着只有我有,陈老师已经没有的空气。在呼x1趋於平缓之後,我也掉进了这个宁静的午後里,我看着动也不动的陈老师,突然惊觉到我居然没有为了眼前si了一个人,感到任何的不安与慌张。

我明显感受到这和我杀si廖纹皓那时候的感觉完全不一样,又或者该说,杀si廖纹皓那时候的感觉,完全没有出现。我现在能感觉到的只有「理所当然」,我认为这是一件对的事,并且认同、允许了这件事的发生。

所以我眼睁睁地看着陈老师和廖纹皓一样,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茧。

但我会这麽做,并不是因为我想要炫耀犯案所留下的标志,也不是什麽特殊的暗示,我只是想要让这些人知道,一直以来,我都是被这麽束缚着的。被嘲讽的言语,被不屑的目光,被贬低的人生,被覆盖的光明,有时候甚至连蜷曲在角落的资格也被剥夺,我就是被这些一层一层看不见的东西给束缚着、给压迫着。

然後,变成了一个茧,把自己困si在里面。

我知道我再也无法从那个茧逃出来了,所以,我也不能让他们逃走。我必须用我的方式让他们明白我的处境,不只是他们的思想要明白,就连他们的身t,也要牢牢地记得这种感觉才可以,要让他们像我一样,永远地被束缚才可以。

在杀si廖纹皓的当下所引发的混沌,我到现在都还记得,我旁徨、无助,甚至还有点为难,因为我不知道我为什麽要这麽做,也不知道我这麽做到底是不是对的,可是我现在却在杀si陈老师的平静之中,找到了我能够理解的原因。

过去,我总是会不停地质疑自己,是不是我做错了什麽,所以大家都不喜欢我?我又到底该做些什麽,才可以不被讨厌?但是在这一刻,我终於明白了,只有笨蛋才会为了那种没有意义的问题烦恼。

就算我很清楚所有人都不喜欢我,那也无所谓,因为我根本就不需要有人喜欢我,根本就不需要那些自以为是的人喜欢我,不是吗?

我的世界会因为我所做的这些事变得安静,会因为少了这些人变得乾净,而我的人生也会因此得到更多的活路和选择,不必再为了这些人无法进退,不必再受到这些人的b迫,不必再为了迎合这些人,y是把自己变成一团垃圾。

不必,再也不必了。

陈老师很快就被发现了,而且她的si讯也很快就被传播出去了。

媒t把廖纹皓和陈老师的命案作连结,在大肆地报导关於行凶的手法、地缘的关系、屍t的形式、两人的交集等等各种共通点之後,断定这是一件还没有结束的连续杀人案,并以屍t的模样为它起了一个名字,叫作「虫茧案」。

同时,也称呼这个命案的凶手为「茧人」,意指制造虫茧之人。

这件事穿透了每个角落,穿透了每个人的心,不管是在学校、公车站、大街上,还是回到租屋的地方,也不管是从电视、广播、同学,还是路人的口中,彷佛一睁眼就能看见,一张耳就能听见那样的无所不在。

恐慌在事件的传述中开始蔓延,有些人跳出来指责凶手无良,有些人将矛头指向政府对治安的无所作为,有些人选择封闭、足不出户,有些人则是自以为正义,大声地说着绝对要凶手付出代价。

但是这些,不都证明了他们只是惊弓之鸟吗?他们一个一个张开了手臂,虚情假意地去拥抱那些互不相识的人,只不过是想要互相取暖,互相得到一种认同,毕竟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,变ren群之外的「少数」。

如果有谁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持相反的立场,哪怕不是袒护,只是很单纯地说了一句偏向茧人的话,那个「少数」,依旧会被那些不分清红皂白的人骂翻,依旧会被围剿,最後再被贴上和茧人一样的标签。

被贴上和茧人一样,是个「神经病」、「疯子」,而且「jg神异常」的标签。

不过原本一面倒的舆论,在随着时间拉长、人心冷静之後,出现了另外一种声音。这次跳出来的人不是针对茧人,而是针对两起命案的被害者,也就是廖纹皓和陈老师。

他们说廖纹皓霸道、暴力,ai取笑别人,以欺负弱小为乐,喜欢用拳头去解决一切、让人闭嘴,认为这样很有优越感,也自以为这样很好玩;他们说陈老师苛薄、势力,眼睛像是长在头顶上一样,永远都是用鼻孔在看人,而看待学生的标准只有一种,那就是满分的学生,其他的全都不屑一顾。

有人说他曾经活在廖纹皓的y影之下,不但害怕上学,甚至还得靠吃药镇定情绪。如果茧人杀了廖纹皓有错的话,那麽对他使出种种b迫,害他对人生失去信心的廖纹皓,难道就没有错吗?

也有人说他人生中最失败的事,就是成为了陈老师的学生,因为陈老师无时无刻的嘲讽,让他变得自暴自弃,放弃了学业,而且还开始x1毒、打架、偷窃,甚至是重伤害,犯下了累累的前科,简直把监狱当成了第二个家。茧人如果有错,那麽间接毁掉他的人生的陈老师,难道就没有错吗?

这样的争论一来一往,越来越激烈,完全没有消停,而媒t也是不停地助长这样的风气,他们整天绕着这件事情所造成的漩涡打转,几乎天天都有相关的新闻出现。一开始他们只是热衷着社会出现了什麽奇怪的现象,或者是造成的效应,到後来居然还请名嘴上节目分析茧人犯案的条件与动机,想要预测茧人的下一个命案。

疯了,每一个人都指着茧人大骂疯子,但看在茧人眼里,他们才是真正的疯子。

从案发到现在,我依然都在我的轨道上行走着,佯装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,像个外人一样置身事外,因为我身边找不到可以跟我一起谈论的人,而且我也不想谈论,我大概是这个大生活圈中,唯一一个不谈论虫茧案的人……吧?

我本来是这麽想的,但後来,我发现有个人,b我还要不关心虫茧案的进度,她不像我是不想谈论虫茧案,她是对虫茧案完全没有兴趣,因为b起虫茧案,眼前的事对她来说更重要。

李有珍把手上一大叠的传单交到我手里,「小田,真的很谢谢你愿意帮我的忙!你放心,除了你该有的薪水以外,我还会再给你一半的薪水,然後我知道这段时间真的很热,工作会很辛苦,所以你想要喝什麽、吃什麽,尽管跟我说没关系,我请客!」

我是在第四节课结束之後,在学校门口遇到李有珍的,应该说是李有珍在学校门口看到了我,自己跑来跟我搭话。当时她一脸纠结又满头大汗,脸se难看得像是脱水一样,但还是拼命地向我解释她打工的地方临时缺了一个人,问我能不能帮她,还说她已经在这里晒了一个多小时的太yan了,我是她好不容易才堵到的熟人。

说真的,我并不认为我和李有珍是「熟人」,而且在太yan底下站了多久,那是她的事,我一点都不想帮她。

李有珍看我不说话,於是又问了我下午有没有课,我一个脱口说出了没有,她居然就把我的回应当成了「同意帮忙」,兴奋得y是拉着我走。可能是她还记得之前碰触到我的时候,我太过激烈的反应,所以这次她拉着的不是我的手,而是包包的背带。

我没有反抗,只是一直被李有珍拉着走,一直盯着她的背影。我觉得李有珍是个很奇怪的人,她不像别人一样不喜欢我、讨厌我,甚至也不像别人一样无视我、避开我,反而还不停地接近我,让我不得不去怀疑,她是不是有什麽企图?

对李有珍提高的戒心,在我绷紧的神经中表露无遗,我一步一步好好地跟着李有珍,但那不是一种信任的跟随,而是充满警戒,一种随时都可以出手攻击的警戒。

然後,我就跟李有珍到了这里,手里抱着一叠传单,准备开始打工。

李有珍举起手,一边朝着不同的方向b划,一边解释着:「那里、那里,还有那里,都是办公大楼。这个时间会有很多上班族出来吃午餐,趁这个时间能发多少就发多少!尽量发!最算看到一大群人一起走,那也一人发一张,这样之後就会b较轻松。

「还有阿,如果有人拒绝你,或者是拿了传单就丢在地上,那也不要觉得心里不舒服。发传单本来就是这样的,他们不拿传单或者是丢掉传单,那都是他们个人的行为,可能是跟他们的修养有关,也可能是他们今天的心情不好,不管怎麽样,都跟你没有关系,所以你不需要、也不用难过!

「我怕你第一次发传单会不适应,所以先给你做好心理建设,但是你也不用担心啦!因为那些跟我一起打工的朋友阿,就算已经发传单发了好几个月了,到现在还是常常跟我抱怨这件事,所以如果你真的觉得很烦的话,那就跟我抱怨吧!我可以陪你一起骂那些没有礼貌的人,然後我们再一起去吃点好吃的消消气!」

我发现李有珍在说这些话的时候,脸上的笑容从来都没有消失过,还表现出无论怎麽被对待,都可以全盘接受的态度。我不知道她为什麽会那样,我只觉得那样很糟,觉得李有珍还可以为了这种事笑出来,很糟!

李有珍的手不停地在我的面前挥动,「小田?你有在听吗?」

还有这个问题也是,我问李有珍:「为什麽你要叫我小田?」

李有珍有点慌张,「你不喜欢吗?对不起对不起!其实我不太喜欢叫别人全名,这样好像很凶、很有距离,可是我又怕没有经过你的同意,直接叫你以翔的话,会让你觉得不舒服,所以我就用你的姓氏,叫你小田,也就不会太冒犯啦!不过如果你不喜欢的话,我可以马上改口,看你喜欢我叫你什麽,都可以!」

我安静了半晌,又问:「你为什麽动不动就道歉?」

印象中,我和李有珍从第一次见面开始,她就一直在道歉,而且也一直在退让。不管什麽事都说没关系、可以改,明明看起来就卑微得不得了,但为什麽她总是在笑?我回想起过去的自己,也曾经不停地道歉、退让,显得卑微,可是我笑不出来阿!就算勉强笑了,也不会是李有珍这样的表情阿!

「动不动就道歉,我吗?」李有珍一愣,然後又笑了,「哈哈……我的话很多,又很粗线条,常常自己讲错话,惹得别人不开心也不知道,所以後来就习惯把对不起挂在嘴边,反正该道歉的时候就当作道歉,就算不用道歉,多说句对不起对我也没有影响阿!而且有些人会因为这个不经意的道歉原谅我的无心之过,这样对我不是也很好吗?

「好了好了!我们差不多要开工了,不然等午餐时间过了,这一带的人就会变得很少,这样我们大中午出来发传单,就没有意义了!所以我们赶快把工作做好、把传单发完,然後再找个地方好好休息吧!」

那种爽朗的声音,让李有珍说的每一句话彷佛都是上扬的、轻巧的,可是我看着她,心里却莫名地沉重,莫名地不开心,莫名地……

「阿!对了!差点就忘记了!」李有珍一声惊呼,急忙翻着她的包包,然後从里面拿出一顶bang球帽帮我戴上,还不时後退一步察看我的帽子有没有戴歪。

我呆愣在原地,感受着我头上的帽子,浑身僵y得像是被帽子定住了一样,「你这是……在g嘛?」

李有珍从包包拿出另外一顶帽子,戴在自己头上,「你突然被我拉来打工,一定没有准备什麽防晒的东西,虽然帽子遮yan的功能也有限,但还是戴着b较好。还有阿,你尽量在人多的地方找一个固定的点,然後看看附近有没有什麽y凉的地方可以躲,这样会b较轻松喔!

「如果有什麽问题,还是身t不舒服的话就打我的电话,千万不要一个人勉强应付,我一定会去帮你的,知道吗?那麽,接下来就拜托你了!我们一起加油吧!」

我带着那gu没来由的沉重感,走过了大约两个街口,停留在一个和李有珍有点距离的地方。没有食指和中指的辅助,我的右手很难把传单一张一张分开,所以我用右手抱住整叠传单,然後用左手传递给每一个路过的人。

就像李有珍说的那样,发送的过程中难免会遇到有人拒绝,或者在我面前扔掉传单,可是我现在想到的却不是我自己,而是李有珍。在这种情况下,她真的还可以保持那样的开朗和笑脸吗?不可能吧?没有人可以做到那样吧?

最後我得到的结论就是,李有珍是一个非常可恶的人,因为她居然想用她那一张笑脸来骗我,她想要用这种方式接近我,好降低我对她的戒心。但我才这麽想完,又立刻觉得有哪里不对,可是不对的到底是什麽?我也说不出来……

太yan的移动渐渐把大楼晒出了影子,我躲在影子下,停止了发传单这件事,然後无意识地一直盯着在路口乞讨的那个男人。他的头发很乱,衣服很脏,就连可见的皮肤也都是沾满灰尘;他没有穿鞋子,赤脚踩在发烫的地上,偶尔会因为忍受不了热度缩起脚,用脚底板搓着另外一只脚的小腿降温。

来来往往的人基於同情,总会给男人几十块钱,有些穿着正装,看起来颇有地位的人,还会给上几百块或几千块。男人看着前者,只是稍稍点头作为表示,但看到了後者,却是点头点到几乎都要跪下来了。

谁还敢说这个社会看得见人心的善良?就连乞丐都能证明,这个社会看得高,不管是在谁的眼里,全都只能看见权力和财力,也全都是用这两者去决定一个人该得到的礼貌与尊重。

之後,又一个年轻人走向了男人。年轻人西装笔挺,一身乾净俐落,尤其是那张脸蛋长得特别好看,x1引了不少nv孩子的目光,不过我却不以为意,因为我见过这个人。

他叫何立仁,虽然和我从同一所高中毕业,但是我们的成绩却是天壤之别,我是吊车尾,他是超级资优生,是那种在毕业典礼上,可以代表整个学级上台领奖的人。他理所当然地考上了一流的大学,而且还让很多知名的大公司为他疯狂,各个都提出优渥的条件要招揽他,现在听说是一边在职场实习,一边在大学念书的状态。

可是,撇除那些看得见的成绩,就某种程度而言,我知道其实我们是同一种人。

何立仁都还没有给钱,男人就微微地弯着眉眼、抿起唇,很自然地捧着手上的钱盒,挪着脚步靠近,大概是觉得何立仁能有这副光鲜亮丽的样子,给他的钱应该也不会太少吧?

但就在何立仁靠近男人不久之後,男人突然蹲了下来,接着匡啷一声,男人手上的钱盒掉在地上,里头的钱当然也就跟着撒了一地。

「没事吧?」何立仁蹲在男人面前,一边关心地问候,一边捡起满地的零钱。

街上不少人被钱盒掉落的声音x1引,几十双眼睛就这样落在何立仁和男人的身上,同时又在见到何立仁暖心帮忙男人的举动之後,纷纷对何立仁投以赞许的眼神,还为了他在嘴边挂上了温柔的微笑。不过这些人只顾着看何立仁的表现,完全没有注意到男人眼中所透露出来的惊恐。

只有我,看见了。

何立仁拿着几张钞票走向了男人,任谁看了都会以为他是要施舍,可是就在男人把钱盒递到他面前的时候,他的手腕忽地一转,手上的一把尖刀就这麽轻轻地划破了男人的衣服,紧接着是皮肤。

伤口虽然很浅,不至於血流如注,但还是让男人感觉到疼痛,立刻松开了手,摀着肚子蹲了下来,钱盒也在这个时候顺势落下。

男人知道何立仁对他并不友善,但他也没有想要反抗的意思,因为他知道何立仁带着刀。他怕万一他大声叫出来的话,何立仁会对他做出更疯狂的事,所以他只是忍着痛,避开何立仁的视线,期盼着何立仁可以赶快离开。

可是何立仁并没有离开,反而还蹲下来帮男人捡钱,这个举动让男人感到非常地不安,因为他不知道何立仁这麽做的原因是什麽?会不会又想再t0ng他一刀?但不安归不安,男人还是不敢轻举妄动。

明白了吗?我能闻到何立仁身上散发出和我一样的气味,也能看到他用华丽去装饰的外表之下,有着一颗看在大众眼里,和茧人一样,甚至b茧人还要肮脏的心。可是仔细b较,我和他还是不太一样的,至少我是为了生存才杀人,何立仁呢?没有理由,纯粹就只是为了高兴而伤人,说不定还杀过人。

只是不管基於的理由是什麽,看在别人眼里,我们都是一样的。

我虽然目睹了这一切,但我并不打算伸手去救那个男人,因为这个社会就是这样教我的,如果不去杀人,那就只能等着被杀,想要活下去,就得要找到生存的方法,不是吗?而生存的方法必须要自己去找。

何立仁在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,环顾了一下四周的状况,大概是想要确认有没有人正在注意他,而没有刻意避开视线的我,自然就落进了他的眼里。他看着我先是迟疑了一下,但似乎是和我一样,感觉到了一种相同的气味,所以他笑了。

不知道过了多久,远方传来了尖叫的声音,应该是男人的血已经滴了满地,被某个人发现才引起的sao动。但这个时候不管是犯案的何立仁,还是目击的我,早就都离那个地方很远很远了。

这个社会,总是慢了一步。

不论是李有珍带给我的沉重感,还是何立仁留给我的那个微笑,都让我的x口发闷、呼x1困难。

我是个茧人,李有珍虽然不知道,但她一直在我面前表现出茧人无法理解的态度和情绪,并且试图用那些东西灌输我、感染我,这让我感到很厌烦;我是个茧人,何立仁一定知道,因为他看得见我眼里隐藏的东西,并且用一个微笑证明了,他把我当成「同类」,这一点我虽然不会否认,但要我承认我和何立仁是同一种人,一样让我感到很厌烦。

街上的人变少了,大家都回到了建筑物里,只剩我还在太yan底下。太yan晒得我汗流浃背,再加上挥之不去的烦躁感,让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了,所以我离开了大楼林立的商业区,踩着懒散的步伐一路向着住宅区走,当然,我没有通知李有珍。

我一边走,一边像在撒冥纸一样,将手上的传单大把大把、大叠大叠地往天上抛,反正这些传单今天一定发不完,反正这些传单被丢在地上也没有人在乎,不如就拿来哀悼那个被何立仁玩弄的男人,或者,拿来哀悼被这个社会b迫,不得不成为茧人的自己。

住宅区里很安静,空气也很乾净,是一种我梦寐以求的环境,对我的人生而言。我的世界就应该像这样,安静得没有多余的杂音,没有咆哮、嘲讽、轻蔑、贬低的杂音;乾净得连呼x1都没有杂质,没有欺压、霸凌、暴力、强势的杂质。

但当我郁闷的x口和呼x1,正因为这样的安宁得到纾解的时候,有个人又闯了进来,扭曲了我短暂的协调,应该说,这个人的存在,原本就会破坏我的协调。

林辉洋的身影出现在前方不远处,他的脚步很轻快,但不知道是故意还是习惯,他总是会向着周围探头探脑,表现出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,像是在戒备什麽。我不经意地扯着嘴角,轻轻地笑了,接着在完全跳过思考的情况下,没有犹豫,立刻跟上了林辉洋。

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林辉洋却不急着转身逃跑,反而还主动靠近他,我感觉得到我是被一种强烈的意念驱使着,让我非常、非常想要靠近他。一来是因为林辉洋难得落单,这样的机会在学校里根本就碰不到,二来是因为我觉得他束在我脖子上的那条绳子已经够久了,是时候,该还给他了。

我用目光揪着林辉洋,嘲讽他并且仇视他。看看林辉洋,和这个宁静的住宅区一点都不搭,他的存在w染了这里,就像他w染了我的世界一样,但没关系,只要我杀si林辉洋,只要我现在杀si林辉洋,不管是这个社区还是我的人生,全都会变得更安静、更乾净一点了。

慾望,我的内心深处产生了一种对林辉洋的慾望,它要我……杀si林辉洋!

林辉洋穿过了住宅区以後,开始加快了脚步,他越走越快、越走越快,快到一度让我怀疑他是不是发现我在跟踪他,但看他一次都没有回头看过我的样子,应该是没有发现。

後来林辉洋走进了社区的公园,沿着木桥绕过了公园中心的大湖,向着後方树林较多、较为偏僻的地方走去。在行走的过程中,他没有停下脚步,也没有迟疑过方向,只是一直左顾右盼,像是在找什麽东西,似乎打从一开始就是要来这里。

可是这里什麽都没有,林辉洋来这里要g嘛?

林辉洋一直走在这一条人行步道上,在他经过某个定点的时候,有个人忽地从草丛中窜出,那个人一边小声又急促地叫着林辉洋的名字,一边不停地向着林辉洋招手,接着林辉洋就走进了草丛中,消失在我的视线范围里。

我本来想拉近和林辉洋之间的距离,但一听到有人在叫他,我就匆忙地转了个方向,躲进一旁的大树後,并尽可能地掩藏住自己的身t,保持安静。直到前面再也没有什麽动静了,我才又回到人行步道上,继续往前走。

因为不知道林辉洋和那个人明确的位置,也避免被他们发现,所以我只能小步小步地前进。我每走一步路,就会仔细地察探草丛里的情况,在确定这个位置没有人之後,才会再往前走一步。

然後,我来到了刚刚林辉洋被叫住的地方,虽然有段距离,但还是可以听到从草丛中传出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,过程中都没有中断,两个人似乎谈得很热络。我没有听见他们两个人都说了些什麽,可是在一个段落之後,人声不见了,草丛也开始出现了sao动,那个人往另外一个方向走了,只留下林辉洋一个人。

我等着,静静地等着,猜测着林辉洋接下来可能会做些什麽,但实际上,林辉洋什麽也没做。他不但没有离开草丛,也没有做出什麽可以让草丛摆动的行为,这让只能依靠声音去判断的我,有点困扰。

不过就在我准备往草丛移动的时候,林辉洋所在的地方飘出一缕烟丝,轻轻淡淡的,而且延绵细长。起初我以为林辉洋只是在草丛里ch0u菸而已,但随着菸味加重,飘散的区域越来越广,浓厚的恶臭把我整个人都包围了之後,我才知道,林辉洋ch0u的,不仅仅是菸而已。

草丛中传出了林辉洋兴奋的笑声:「哈哈……呼!超爽的——」

我往草丛的深处走去,直到林辉洋整个人都映入了我的眼中,我才停了下来。

林辉洋一口一口ch0u着手上的菸,可是他的动作很慢很慢,而且眼神也随着ch0u菸的次数一次b一次更加涣散。他就像站不稳一样不断地摇摆身t、踏着脚步,偶尔还会扬起嘴角发笑,他笑得很亢奋,笑得很诡异,笑得连双肩都在ch0u搐,再加上嘻嘻的轻笑声飘散在空气中,让他看起来不但不太正常,还有点可怕。

不知道过了多久,林辉洋终於注意到我了。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帽沿挡住了我的脸,让他看不太清楚,总之他的反应似乎有点迟钝,愣了好一下子才说:「喔!是你阿,同学!」

我大概知道林辉洋是在x1毒,虽然这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,但看他因为x1毒变成这种样子,我就不自觉地皱起眉头,莫名地生气,生自己的气。

连路都走得歪七扭八的林辉洋,嘻嘻笑着来到了我的面前,然後把手上的香菸递给我:「来!这给你!试试看,不试会後悔喔!」

我抢过林辉洋手上的香菸,非常不满地扔了出去。林辉洋看见那根香菸掉进了草丛里,原本迷糊的脸se突然变得很惊慌,他连滚带爬地扑向香菸掉落的位置,整个人没入在草丛中,埋头寻找。

什麽东西,林辉洋到底是什麽东西?看看他现在的样子,不就只是个x1毒的窝囊废吗?而我居然会害怕这种人,居然被这种人压着打,甚至被打了还不敢还手?这样怎麽可以,我怎麽可以输给这种人,我怎麽可以因为这种人变得自卑,我怎麽可以让这种人定论我的人生?这未免也太好笑了……

我靠近林辉洋,朝着他的背部狠狠地踩下一脚,见他完全伏趴在地上,我更是一脚接着一脚,毫不停歇地猛踹。但只有这样是不够的,要对付林辉洋这种人,只有这样是不够的!我再次抬高了脚,这次瞄准的是林辉洋脆弱的脖子。

我想要,踩断林辉洋的脖子!我想要……「踩烂」林辉洋的脖子!我要让林辉洋就算有鼻子也x1不到空气,就算有嘴巴也喘不过气,我要让他没有办法呼x1,让他来不及呼x1,让他感觉窒息,让他被自己的生命束缚,直到断气。

可是我的脚还腾在半空中,林辉洋就忽地起身,把我整个人撞倒,失去重心跌坐在地上。林辉洋的影子慢慢地将我笼罩,最後伫立在我面前,用一双凶狠的目光瞅着我,和刚刚那种窝囊的样子完全不一样。

慾望就像是煮沸的水,在我的身t里滚出了一波又一波的气泡,它们不停地占据我、撑开我,让我完全忘了过去面对这种情形所衍生出来的害怕,就连生理上也是,我不再冒冷汗、发抖、惊慌,而是被脑海中唯一的念头控制住。

杀si林辉洋,现在!

在林辉洋还没有所动作之前,我就先朝着他飞扑过去,并紧紧地环抱住他,想要撞倒他,不过林辉洋顶住了我的冲撞,他居然没有倒下,而且还立刻举高了手,用手肘不停地撞击我的背部。

面对这样的情况我有点错愕,因为过去在杀害廖纹皓和陈老师的时候,并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。那个时候,都是我先设下陷阱,等他们自己跳进来,我再抓准时机弄si他们,从开始到结束都只有单方的挣扎与求饶,不会有双方的扭打和纠缠才对阿!

可是现在是怎麽回事?

虽然我的思绪在一时之间变得有点混乱,但我还是依照原本的想法,尽可能地想要把林辉洋推倒,於是我咬着牙,si命地抱着林辉洋,没有松手,也不敢松手。我担心松手会是一个错误的决定,担心一旦松开手,就能让林辉洋把我看得更清楚,让他更有机会准确地攻击我,这样一来,我在林辉洋面前,不就再度变成弱势了吗?

再说,我很清楚我是绝对打不过林辉洋的,就算我可以毫不犹豫地动手杀他,但是说到打架,从小到大都只有挨揍的份,甚至从来都没有反抗过任何人的我,根本就不会打架,我能有多少力气可以去跟他打?又能有多少胜算可以打得赢他?

林辉洋不但没有被我推动半步,手肘的力道还不停地加重,重到他每一次捶击的瞬间,都让我的膝盖发软,好几次差点就要跪下来了。再这样继续下去,我想我是一定要倒下的,而且从他出手的狠劲还有对我的怒意来看,即便他没有那个意思,也说不定会在无意间把我给打si。

我由着自己的膝盖跪地,然後往旁边滚了几圈,终究,还是软弱地逃开了。

但是这一个逃开,让不会打架的我,明白了原来闪躲并不是懦弱,也不是认输,不过就只是打架的一部分而已,只有暂时逃开,才能够得到下一次向前扑的机会。

过去,我不也曾经这麽做过吗?在面对廖纹皓的时候伪装成败者,在面对陈老师的时候佯装得胆小,为什麽偏偏会在面对林辉洋的时候忘了呢?难道是我觉得他不容易骗,对他还保持着畏惧吗?

我杀不si林辉洋。

这个宛如梦魇的想法突然浮现在我的眼前,我睁大了双眼,飘着不知所措的眼神,嘴唇也开始轻轻地发颤。杀si廖纹皓还有陈老师都只是侥幸,其实我根本就没有能力真的去制裁谁,根本就没有办法真的把谁困在茧里,因为被困住的人,只有我自己,永远都只有我自己。

类似这样的否定将我包围缠绕,我看着林辉洋,虽然还是很想杀si他,但是却迈不出脚步,而且我又开始发抖了,从双手、双脚、双肩,越抖越严重、越抖越严重,最後就连呼x1也被强制感染了。

有一瞬间,我是想要转身逃跑的,因为我害怕我在这里杀不si林辉洋,这样一来,我就再也没有办法杀si林辉洋了,再也没有办法让林辉洋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。可是,我的慾望让我克制住了逃跑的念头,除此之外,还有另外一个让我留下来的原因,而那个原因,居然是来自於林辉洋。

在我从林辉洋身边逃开之後,他没有再靠近我,也没有试图想要靠近我,只是一直站在原地,像喝醉了一样,有时候会向着空气胡乱地挥拳、踢脚,有时候会做出像是拿着什麽东西在挥砍的样子,有时候则是会做出刚刚肘击我的样子。

接着林辉洋开始大笑,得意地叫嚣:「哈哈……就你们这种破样子也想要堵我喔?也不去打听看看我林辉洋是什麽角se,这里的老大都不敢动我了,你们以为能对我怎样?想要做了我一战成名是不是?来阿!一起来也没关系,看我把你们全都给砍了!」

打从林辉洋一开始把我推开,就只是个偶然。毒品让他产生了幻觉,在他的眼中,这里不只有我一个人,而是有很多很多想要挑衅他、攻击他的人,他之所以会动手打我,也只是因为我刚好靠近他、在他的眼前,所以他把我跟那些幻觉混在一起了。

以现在这样的距离,我并没有离开过林辉洋的视线,但他也没有想要靠近我,和我继续发生冲突的意思,这就是最好的证明。我的脸se一沉,变得很难看、很难看。

我刚刚,到底是在害怕什麽?我居然会怕我打不过一个x1毒的废物,而且还差点落荒而逃,差点就放弃了这个大好机会。我能够杀si这些人从来就不是侥幸,也从来就不需要害怕,因为这些人本来就该si,如果不si在我的手里,也会si在别人的手里,对吧?对吧?

对阿!就是这样。

被林辉洋愚蠢的举动耍得团团转的我,觉得很烦躁,但除了这gu感觉之外,我的慾望也再次浮现,它不停地上涨,而且还带来了压抑不住的紧绷感,只是这种紧绷感并不是因为害怕,而是兴奋、期望,还有迫不及待。

我一步一步,慢慢地接近林辉洋,趁着他的视线飘移的时候,蹲在他的左侧,接着用双手抓住了他的左小腿,只不过是用力一拉,就非常顺利地让他整个人横躺在地上。我没有给林辉洋反应的时间,立刻跨坐在他的身上,用两只手的虎口掐住了他的脖子,狠狠地、深深地。

想要反抗的林辉洋伸长了双手,两手呈现爪状不停地在我的手臂上抓出一道又一道的爪痕,越抓,就越用力。几次反覆下来,我的皮肤被林辉洋抓破,血丝缓缓地从裂开的伤口渗出,但他却没有因此停止挣扎,依旧用手爪一遍又一遍地扒着我的手臂。

我的伤口越裂越大,照道理说疼痛感也会更强烈一些才对,可是我一点知觉也没有,我只是很专注、很专注地,想要掐si林辉洋。

後来不知道是因为受到惊吓,还是因为药效退了,林辉洋忽然开口:「同、同学……」

林辉洋清楚的认知,让我不经意地扬起了嘴角,「你还认得出来我是谁那就太好了,我不希望你连是谁杀si你的都不知道,还有,你也必须要知道,我为什麽要杀si你。你记得我们第一次在学生餐厅里见面的情形吗?我被你带来的一群人打得很惨,不敢还手,只能逃跑。

「在那之後,我也没有停止过逃跑,不管是在学校里或学校外,我都拼命地想要避开你,我以为学生餐厅那一次只是个突发事件,你并没有想要针对我的意思,直到我们第二次碰面,你再次找上了我,我才知道,你是盯上我了,而且没有想要放过我。可是我不懂,为什麽是我?

「我知道你在学校里非常有名,但关於你所有的事情,我都是听说的,我很肯定我在学校里从来没有见过你,更不要说会去惹到你,所以,到底为什麽是我?你觉得坐在餐厅角落的我,连一张图都画不好的我很可笑是吗?你觉得我没有朋友,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看起来很好欺负是吗?我告诉你,你错了!

「你错得,太离谱了……」

林辉洋的双手早就瘫软得不再反抗,身上的力量也渐渐在流失,唯一还在动的,就只有ch0u搐的脸颊,还有翻着白眼的眼睛,不过这些细小的挣扎,也在时间的追赶下,变得越来越缓慢,到最後完全静止。

事情到了这个地步,我非常清楚林辉洋已经失去意识,再也无法对我造成威胁,甚至连我在说什麽也都听不懂了,但我就是……不太甘心。我的心情不像廖纹皓和陈老师si去的时候那麽轻松自在,反而还像是被什麽东西扎住一样,让我很烦躁,不得不去在意。

我大口地呼着气,想把浑身的不对劲全都吐出来,可是不管我呼x1得再急促、再卖力,在我的肺部被耗尽、被淘汰的,全都只有单薄的氧气而已,那些令人讨厌的别扭、纠结,还是没有从我的身t里离开,连一点点都没有。

为什麽?到底是为什麽?

那gu烦躁感不停地在我的t内扩大,最後形成了一种焦虑,不但压迫着我的每一条神经,让我很心急,而且还完全冲破我的心理,直接反映在我的身t上。我不自觉地眨眼、抿唇、搓手、冒汗,一双眼睛也失焦得几乎看不见东西,除了林辉洋那张僵y的脸……我只看得见林辉洋那张僵y的脸!

我愤地用双手搬起了一块b手掌还要大一些的石头,然後朝着林辉洋的脸狠狠地砸下去,随着石头一次、两次、三次地落下,我的表情变得越来越狰狞,下手的力道也越来越大、越来越不客气。我讨厌林辉洋这张脸,我讨厌他带给我的不适感,我讨厌我一直被困着无法挣脱,我讨厌!我讨厌!

直到林辉洋的脸被捣得面目全非,全都烂成一团之後,那块石头才从我的手上坠落,滚到一旁的草地上。高温加热了大量暴露在空气中的血ye,浓厚的血腥味就这麽一直绕着我打转,让我感到恶心,但b起这gu味道,更令我想吐的是残留在我的双手还有衣服上的血渍,有一半是属於林辉洋的。

那些血,全都混在一起了。

我环顾了一下四周,发现角落有个装满树叶的黑se垃圾袋,我把里头的树叶全都倒出来,然後从林辉洋的头往下套,直到他的脚踝边,接着把刚刚那颗沾满血的石头也扔了进去,最後整整袋子,在林辉洋的脚边打上一个结。

趁着没人的时候,我拖着那个垃圾袋一路走出了草丛,穿过人行步道来到了公园中央的大湖边,我使劲一推,低沉又厚重的噗通声将林辉洋整个人吞进了大湖里,让原本平静的湖面晕上几丝波纹,但很快地,它又恢复了宁静,没有犹豫,没有迟疑。

林辉洋si了,对这个公园或者这个世界来说,并没有太大的不同,最多就只是少了一个人而已,可是少了林辉洋的重量,对我的人生还有我的世界来说,该有多轻松阿!

为了把自己整理乾净,我打开了公厕的水龙头,任由水流哗啦啦地冲在双手的伤口上。那些水因为不停渗出的血,总是在透明之後又被染红,就这样来来回回无数次之後,鲜红的颜se才终於不再突出,只是少了清水和鲜血的覆盖,我手上的爪痕,也变得更清晰了。

接着我在手指上沾了点水,轻轻地抹去衣服上的血渍,血渍被水晕开之後,虽然变得很淡很淡,但还是留有一些痕迹,没有办法完全消失。

然而,不知道是一成不变的水声、太过安静的公园、不太流通的空气,还是因为衣服上那一朵朵淡淡晕开的血花,杀si林辉洋的轻松感,还有其中所带来的快乐,并没有维持太久,就连一度从慾望中得到的满足感,也正在急速地褪去,我似乎受到某种因素的限制,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情绪里。

我蹲在洗手台旁,环抱着双脚,把自己蜷缩成一团,听着不曾停止的流水声,想要思考些什麽,可是脑子里却一片空白,就这样愣了好久好久。我不知道该怎麽说明这种感觉,说它是「伤心」吗?但我一点都不萎靡,也不感到难过,那麽,该说它是「无助」吗?但我也不觉得我需要被帮助,还是认为自己有什麽问题。

是哪里弄错了吗?我记得我在杀si廖纹皓和陈老师之後,一直都是很愉快的阿!为什麽在杀si林辉洋之後,会出现这种氛围?林辉洋和他们有什麽不同吗?我的脑中突然闪过李有珍的样子,接着一阵烦躁感又突然窜起。

原来,不同的人并不是林辉洋,我所有的不适也都与林辉洋无关,而是李有珍。扎在我心上,一直无法除去、让我在意的东西,是李有珍。可是李有珍做了什麽,为什麽会让我这麽在意她?说真的,我一点头绪也没有。

我起身离开公园,穿越了住宅区,回到刚刚发传单的地方,并伫立在人群中环顾了一圈,没有!我没有看到李有珍。我有点急迫地加快了脚步,走过一个又一个的路口,到处在寻找李有珍的影子,因为我以为,只要我看见李有珍,就可以知道我在意她的原因到底是什麽。

但是没有,在我见到李有珍之後,没有在她身上找到我为什麽这麽在意的原因,反而产生了更多的问题,让我一头雾水。

李有珍就在前方的广场,手里除了传单,还多了一袋饮料,她不停地左顾右盼,像是在找什麽东西,最後在她一个转身看到我之後,高兴得一边向我挥手,一边向我奔来。

广场上有很多人,在李有珍发现我之前,其实我都一个一个仔细看过了,因为那是我的习惯,我要确定那些多余的眼光,不会趁我不注意的时候飘向我,也要小心不要表现得太过诡异,引来他们的注意,可是现在,我看不见其他人,只看见了笑着朝我跑来的李有珍。

不管是奔跑,或者是笑容,李有珍会做出这些举动都是因为我,她是为了我才跑的,是为了我才笑的,从来就没有人,会「为我」做什麽。我的心在颤抖,有点紧张,而且我很茫然,只能一直看着李有珍有意无意地眨眼,除此之外,不知道该做些什麽。

这种感觉,真的很奇怪。

「小田!原来你在这里,我找你找了好久喔!这饮料给你,休息一下!」李有珍边说边从袋子里拿出一杯饮料和x1管,但她一抬起头看到我的样子,脸上的微笑立刻被惊慌取代。她把饮料和x1管扔回了袋子里,然後激动地抓住了我的双手说:「你、你怎麽受伤了,是发生什麽事阿?」

我发着愣,本来打算沉默,可是後来却频频眨眼,很自然地装出一副怯懦、害怕的模样,低下头小声地说:「……刚刚在路上碰到林辉洋,和他起了一些冲突,传单也在那时候全部都掉了。」

林辉洋是被我杀si的,这件事千真万确,但是除了我,没有人知道,也没有人会知道。我为了掩盖真相,惯x地伪装成一个弱者,不管是在李有珍面前,还是在大众面前,我一直都会是个弱者,一个不会被任何人怀疑的弱者。

李有珍果然气愤地板起脸,理所然当然地认为这是林辉洋的错,「林辉洋?他欺负你对吧!在学校早就听说过他一直在找你的麻烦,没想到出来打个工也会遇到他!

「不过你还好吧?真的很对不起耶!你好意要来帮我的忙,结果还碰到这种事!我看你先回去休息好了,让你继续工作的话,我会过意不去。你放心!你的薪水我还是会按照我们说好的那样给你,还有这个饮料也给你,你快点回去休息!」

我在李有珍的催促下,接过了饮料,迈出了回家的步伐,可是我却频频回头,看着走回人群中的李有珍。我还是很在意李有珍,非常在意。

一个没课的早上,我接到了李有珍的电话,她的声音听起来永远都是飘扬喜悦,口气中也永远都是小心缓和,深怕造成别人麻烦的那种样子。

李有珍问我什麽时候有空,能不能和我见个面,说是要把那天打工的薪水拿给我,还说如果我真的ch0u不出时间,那就看我现在在哪里,她可以直接过来找我,把钱送到我手上。

之後李有珍又开始解释着,她说她知道学生打工很辛苦,虽然薪水不多,可是大家都是靠这点钱在补贴学费和生活,所以每次一领薪水就想要赶快把钱送到大家的手上,因为怕大家有急用不敢说,会陷入困难。

我一点都不在乎那些打工的薪水,也不在乎别人会变得怎样,但是我却很在乎李有珍这种莫名其妙的心态。她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别人着想,可是说穿了,不就是只有她自己在一头热吗?她这麽拼命去争取、去奔波,到底是为了什麽,又或者到底是得到了什麽?是希望有人感激她,还是自以为大ai?

就在我的脑子疯狂打结的时候,耳朵依旧接收着李有珍一句又一句、一串又一串毫无意义的话,我虽然没有听进去,但它却窜进我的脑子,和我强烈排斥的思想纠缠在一起,让我感到非常不悦。

我再也无法忍受那样的噪音,於是打断了李有珍的话,随口说出了一个小时後,在学校附近见面,接着也不等她的回应,就草草挂上了电话。李有珍的声音消失了,可是我的情绪还是很杂乱,我实在是ga0不懂,为什麽每次只要和李有珍扯上关系,就会变成这样?

厌倦!我真的很厌倦这种感觉。

桌上的闹钟发出了滴滴答答的声音,距离和李有珍的见面,还有很多的时间,因为从这里到学校根本就不需要一个小时,但我没有办法就这样安静地待着,这只会让我的沉闷更加沉闷。

为了转移注意力,我开始收拾房间,把书柜、衣橱重新整理过一遍,把地板擦得乾乾净净,就连角落也没有错过,不过就是因为没有错过角落,才让我完全安静下来。

那个角落放着一个我从家里带来的箱子,里头的东西曾经是我生命的寄托,曾经是我生命的全部,但现在对我而言,却是遥不可及的存在,看起来甚至还意外地讽刺。

我一遍又一遍轻轻抚着箱子,充满犹豫,不过我最後还是将它打开了,小心翼翼的。这些都是我趁着上次请长假回家的时候,从房间墙壁上撕下来的作品,我把它们装箱,带到了这里,可是却从来没有在这里打开过箱子,更不用说把它们拿出来,仔细看过一遍。

算一算那个箱子里至少也装了超过一百张的画纸,一张一张全部都是我的心血。我没有动手去翻阅,光是这麽静静地看着,我的心脏久忍不住开始ch0u痛,可是我还是无法确定我是难以接受这个事实,还是说我已经释怀了,因为我的呼x1没有因此变得困难急促,反而还非常地平稳。

但无论是哪一种,都不能改变我已经画不出好东西的事实了,不是吗?於是我抱起那个箱子离开了房间,准备把这箱画纸全都拿去一楼回收。

大楼旁边有个房东特地整理过的仓库,里面除了有不同种类的资源回收桶之外,还有一些扫地清洁用品,或者是简单的水电维修工具,让住在这里的学生在有需要的时候,可以自行使用。

我把箱子放在纸类回收桶前,没有直接丢进去,因为我还不想打开回收桶的盖子,也还不想把箱子里的画纸丢进去。我盘着腿坐在地上,两只手有意无意地翻过一张又一张的画纸,虽然装作不在意,但映入我眼里的每一幅画,总是能唤起我清晰的记忆,让我能够一字不漏地说出每幅画背後的报导,还有我当时绘画的心情,有多愉快激动……

只是现在再也不能了。

突如其来的闷气堵住了我全身的毛孔,我觉得我的身t很沉重、很沉重,索x往後一仰,整个人平躺在地上。我以为照这样下去,我就会被埋进地底下,但是没有,就在我放纵沉沦的时候,李有珍的样子居然映入了我的眼里,让我的眼球出现了些微的颤动。

「小田!」

李有珍在叫我,让我非常肯定这不是我的错觉,我立刻站了起来,警戒地盯着她,不发一语。

可能是被我凝重的表情吓到,李有珍显得有点惊慌,一开口又是先道歉:「对不起对不起!我突然出现在这里是不是打扰到你了?其实是这样的,我大概知道你住在这附近,想说如果能在这里遇到你,把薪水交给你的话,这样你就不用再跑一趟了。」

说完,李有珍从包包里拿出了薪水袋,然後看着我笑着,用双手把它递给我。我快速地接过薪水袋,一心只希望李有珍赶快离开,可是和我预想的不同,李有珍不但没有走,而且还注意到了那个装满画纸的箱子,她蹲下来,没有经过我的同意,就拿起了箱子里的画纸。

我很紧张,莫名地紧张,因为我意识到李有珍的眼中会浮现出那些画的样子,然後她会产生对这些画,或者是对我的一些想法,而那些想法之中,不会有好的,只有坏的,就跟从前那些用斜眼看我、鄙视我的人一样,把我和我的作品都归类成垃圾。

对吧!我就说李有珍是个很可恶的人,她的友善和笑容全都是装出来的,为了想要降低我的戒心,趁我失去防备的时候接近我、扰乱我,让我误以为她跟别人不一样,但其实,不会有什麽不一样,因为到最後,她还是会跟那些人一样,放肆地嘲笑我、攻击我,把玩弄我当成一种乐趣。

我不自觉地握拳,也感觉得到身t在颤抖,但不再是因为紧张,而是气愤,是因为对李有珍的不满,所膨胀满溢的气愤。趁着李有珍专注在那叠画纸上的时候,我悄悄地向着旁边的柜子挪动了脚步,然後在一格一格,摆放整齐的工具中,拿起了一支扳手,藏在身後。

李有珍先是面无表情地翻着画纸,然後在看过的作品越来越多之後,她的眼睛就越睁越大,翻阅的速度也就越来越快,最後,她停止了动作,脸上的肌r0u彷佛全都僵y了,只能愣愣地眨着眼睛。

看看李有珍那种样子,肯定是觉得那些画很恶心吧!接下来,是不是就打算用自以为的态度去评论那些作品,然後再针对我说出一些不堪入耳的话?说吧!我早就预料到了,正等着呢!只要李有珍一开口,她就必须马上为她的行为付出代价,我绝对不会给她求饶的机会,也绝对不会放过她的!

「小田,这些……都是你画的吗?」李有珍没有抬头,声音中也听不出什麽特别的情绪,只是一直看着手上的画。

说吧!继续说下去吧!反正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了,不管是李有珍对我的嘲讽,还是她的生命,全都要结束了!

我愤愤地咬着下唇,用力地抓紧扳手,一步一步向着李有珍靠近。

「这些画,画得……」李有珍忽地抬头看着我,音调高扬得满是崇拜与惊喜,「超好的耶!」

李有珍闪闪发亮的目光,让我愣住了,除此之外,更让我震惊的是,我几乎能在那样的目光里看见我自己的样子,她把我整个人收进了眼里,完全的、完整的,美好得看不出一点缺陷。我的心脏狠狠地一颤,把我震得不知所措、动弹不得,这跟我所想的不太一样,李有珍不应该说出这样的话,她应该要否定我才对……

我无法继续直视李有珍那样的表情,也为了掩盖脸上的惊慌,只好急急忙忙地转过身,走向了放满工具的柜子。我若无其事地把手上的扳手放了回去,然後在心情渐渐平复之後,呼了口气,缓缓地吐出:「你不觉得这些画……」我犹豫、沉默了一下,虽然很不愿意这麽形容,但我还是说出了大多数人对它们一贯的评价,「很恶心吗?」

「怎麽会!」李有珍惊讶地看着我,像是在质疑我怎麽会问出这样的问题。随後她又低下头看着一张张的画纸,并且充满珍惜、轻轻地抚着,她愉快地笑着说:「这些画看起来虽然很惊人,但这就是你特别的地方,就是你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阿!」

我和别人不一样,关於这一点,我一直都知道阿!我会被别人欺负、看扁、嘲笑,不就是因为我和别人不一样吗?在我活过这麽长的日子里,他们不都是一直用各种方法来告诉我、警告我,说我和他们不一样吗?

但是这有什麽好高兴的吗?李有珍为什麽要因为这样,替我感到高兴呢?我伫立在原地,一脸疑惑地看着李有珍,因为除了疑惑,我不知道我该怎麽表现。

面对我的疑惑,李有珍笑了,「小田你知道吗?世界上会画画的人多得数不清,但每个人会画的东西都不一样。有些人擅长画人物,有些人擅长画动物,有些人擅长画风景,也有些人擅长画那些没人看得懂的东西,而你擅长的,就是画命案的现场阿!

「而且就算是同一种主题,每个人画出来的风格也完全不一样。你看看你的画,画工很细,所有的细节也都很清楚,就算我没去过现场,也好像已经看到现场了一样。我觉得以你的程度都可以去警察局打工了,看看能不能用绘画去协助他们模拟现场,或者是替目击者、被害者等等画下案发当时的样子。喔!天阿!我光用想的就觉得这超厉害也超酷的!」

我这麽……有价值吗?我能有……那个价值吗?

李有珍突然大力地拍了自己的额头一下,还露出一副懊悔的表情,「我都不知道你画得这麽好,之前居然还跟你说我看不懂你的画,居然还以为你刚在学画画,现在想想实在是太没礼貌、太丢脸了!不过还好你没有跟我计较,真的很对不起,也很谢谢你!

「难怪我一直觉得很奇怪,那个时候我看到你的那幅画,不知道为什麽就很想知道完成之後会是什麽样子,看来是我的脑袋一直在提醒我,千万不能错过你的画吧!还好!真的是还好,能让我看到你其它的作品!」李有珍越说越高兴,但在她瞥了一眼身旁的纸类回收桶之後,却问:「不过你为什麽要把这些画拿来这里?是要回收吗?你都不要了吗?」

如果是平常的话,我绝对不会这麽做的,但我也没有刻意,只是不知道为什麽,我就是向着李有珍伸出了我的右手,然後在她的面前弯曲着五根手指,并跟她解释着没有反应的食指和中指:「我的手不能动了,没办法再画得这麽好看了,所以,不画了。」

李有珍盯着我的手指,不可置信地说:「你的手不能动了?我完全看不出来耶!可是……」她皱起了眉头,不解地问:「为什麽只是这样就不画了呢?」

我没有对李有珍的这段话产生不安或者讨厌的情绪,因为我听得出来,我居然听得出来她不是在否定我,也不是在轻视我,她只是想要了解原因而已。但奇怪的是,不管是面对好意还是恶意,在过去都逃避惯了的我,这次竟然想试图去回应李有珍的「想要了解」。

「我没有办法控笔,连笔也已经拿不稳了,没有办法再画了。」

说出这些话的我,是在和李有珍「聊天」吗?一直都是被孤立的我,也可以这样和别人聊天吗?

「真的没有办法再画了吗?」李有珍略显烦恼地偏着头喃喃,接着突然惊呼:「阿!我有办法了!你等我一下,在这里等我一下喔!我马上回来!」

大概过了半个小时之後,李有珍带了全新的画纸还有水彩颜料回来,然後她打开了纸类回收桶,整个人几乎栽进去东翻西找,只为了两块看起来很普通的厚纸板。

李有珍先是把水彩颜料胡乱地挤在纸板上,黑的、白的、蓝的、绿的,让它们一坨一坨不归则地排列着,再来是画纸,一张一张被铺得满地都是,接着她又栽进另一个回收桶,拿了个合意的罐子,兴冲冲地跑去装水,最後把右手五根手指的指腹全都沾sh。

「就这样,我们可以开始了!」李有珍举高了沾了水的手,笑得很得意。

我不知道李有珍想要g嘛,也不知道这一地乱七八糟的东西可以g嘛,只能从水彩颜料简单地推测出,李有珍是想要我用水彩作画,可是向来只画素描的我,根本就不会水彩画,而且我对水彩画也没有兴趣。

「我不喜欢水彩。」

其实在我说出这句话的当下,我自己也有点意外,因为我正在跟李有珍表达我的喜好。我从来没有跟谁讨论过这样的事,关於我喜欢什麽、讨厌什麽,没有人问过我,没有人想知道,所以我也不会特地去跟谁说起,而b起能这样对话,更多的时候,其实答案都已经先被对方决定了,习惯接受的我,很难、也不敢去反驳。

李有珍拉着我坐在地上,ch0u起了一张画纸就往我的腿上放,接着给我递过了装满水的罐子,看我迟迟没有动作,还擅自抓住我的手去泡水,就像刚刚她做过的动作一样。现在我们两个所拥有的条件已经相同了,她拿起一个挤满水彩颜料的纸板给我,另一个则是她自己拿在手上。

「我不会画画,也不懂画画,但是我认识水彩,所以去文具行就只买了水彩。你不喜欢水彩没有关系,我现在只是打个b方,改天如果你想要换成别种颜料,那也可以,反正只要你高兴就好了!」李有珍边说边把水彩颜料抹在沾sh的指腹上,然後一伸手就往空白的画纸上涂,「你看,就像这样,不拿笔、不控笔也可以继续画画阿,绝对不会没有办法再画的!」

和李有珍自己说的一样,她是真的不会画画,一张纯白的画纸被她画得花花绿绿的,可是她却笑得很高兴。她的表情非常地满足、非常地快乐,她从绘画的行为中,从那张四不像的画纸上,得到了我一直想要找回来的东西……

我捧着纸板的手稍稍在颤抖,因为我不确定李有珍这种方法是不是真的值得让我期待,是不是真的可以让我重新感受到绘画的那种喜悦。万一!我是说万一,我对这个方法过度期待,结果这个方法失败了,那我又该怎麽办?

「你……真的觉得这样就可以解决问题吗?」我有点为了反对而反对地质问。

李有珍没有抬头看我,只是想了想,依旧在腿上的那张画纸上涂涂抹抹,「问题能不能解决现在还是个未知数,因为总得要试了才会知道问题能不能解决阿!

「小田,你很喜欢画画对不对?我虽然不懂得评论,但我从你的作品上可以看到你的用心,可以看出来你有多喜欢画画这件事。你因为不能拿笔、不能控笔而决定不再画画的时候,一定很痛苦吧!要一个人放弃自己最喜欢的事,这从根本来说一点都不合理,而且也很残忍!

「既然这样,那我们就不要放弃,也不要有任何的理由放弃!山不转路转,既然不能拿笔那就不要拿笔,试试看别的方法嘛!我觉得如果是你的话,一定可以克服所有的困难,再次找到最理想的方式,然後继续画下去。」

「……我们?」我掉进了李有珍的话中,越听,就越迷惘。

李有珍笑着说:「是阿!因为我也是这样。小田应该还记得我跟你说过,我是文学院的吧?其实我本来想学的是音乐,但我爸妈说念音乐没有前途,说就算我能撑到毕业,那也找不到工作,到最後一定会把自己给饿si,所以就要我去学语言。

「我一开始当然也很沮丧,可是我不能在学校里学音乐,不等於我不能在学校外学音乐阿!我调整了心态,把音乐当成单纯的兴趣,没想到我爸妈就不那麽反对了耶,反而还很支持我。至於文学院,念了之後也没有我想得那麽糟嘛,就当作是得到额外的技能,其实也满好的!」

「盛谷大学?那种三流的大学能够叫作大学吗?那种大学的文学系念了有用吗?」我不自觉地说出了爸爸曾经跟我说过的话,甚至还有点希望,李有珍会因此受到打击,就跟我一样。

可是李有珍没有,她只是不好意思地耸耸肩,「盛谷大学的确不怎麽样,但至少我还负担得起。」李有珍的口气忽然一转担忧,「如果今天与考试无关,y是要我去念一流的名校,我想我可能就笑不出来了。

「我很清楚我的程度到哪里,所以要我背着学校的名声、沉重的课业,或者是去面对可怕的竞争力,我一定很快就被冲走,消失在人群里了。就算我毕业了,顶着一个名校的光环,但实际上,我无法在业界拿出符合众人期待的实力和能力,只会平白无故多了很多莫名其妙的压力。这样,去念名校,真的有b较好吗?我觉得不会,我喜欢现在的自己!」

不一样,李有珍和我面对这个问题的想法不一样,又或者该说是我,完全没有想过这样的可能x。在我因为考上盛谷大学,被爸爸骂得狗血淋头,批评得一无是处的时候,我根本就不会有像李有珍那样的想法出现,当然,爸爸也不会允许我有李有珍那样的想法。

不知道是不是被李有珍说服了,原本只是看着李有珍发愣的我,开始动作了。我的左手拿着装满颜料的纸板,将右手能活动的三根手指各自抹上了不同颜se的颜料,然後,在空白的画纸上,落下了第一画。

因为手指的关系,我画出了一条很粗的线条,这和拿笔绘画的感觉完全不同,不论是这个动作或者是构图的过程,都让我感到非常地陌生,但我也必须要承认,我并不讨厌也不排斥这样的绘画方式。

而我也很快地理解到,按照这种方法,是没有办法像以前那样,画得那麽jg细的,於是我开始动脑盘算着,就像一台相机一样,不停地将我理想中的画面拉远、拉近、对焦、调整,决定我即将画下的宽度与广度。

在主题确定之後,我陷入了疯狂的尝试里,我沉迷,很沉迷。我利用指尖、指腹、指甲,还有手指的侧缘去创造各种技巧,以达到我想要的效果,要是效果不好,不小心出错了那也没有关系,只要用白se的颜料抹掉就好了,就这样,蓝的、绿的、灰的、黑的,慢慢地填满了我的画纸。

紧绷的双肩松懈的那一刻,我的手沾满了五颜六se的颜料,呼x1还算顺畅,但有点急促。我盯着眼前的画作,看得出来它不再像过去那样jg致细腻了,可是我却感觉得到我的眼球在颤动,因为此刻,我内心的澎湃和过去一模一样,激动、兴奋,难以平息。

李有珍把头凑了过来,发出了夸张的惊呼:「喔——我知道这个!这是那个很有名的虫茧案!可是……」李有珍瘪着嘴,皱着眉头说:「你画的这个场面,是前几天被发现的第三个命案吧?si者是……林辉洋?」

在我犯下虫茧案,看见了一个人濒si的表情之後,就一直很想画下案发当时的现场,也想回头将过去那些脸部空白的si者,画上属於他们的表情,但是我知道就算画了也画不好,所以我打消了那样的念头。

可是今天我把虫茧案画出来了,这幅画不着重细节,也依旧看不见si者脸上的表情,甚至到卧在草丛堆中,被黑se垃圾袋包裹的林辉洋还只看得见轮廓,但我却很满意,因为林辉洋当下的表情,已经深深烙印在我的脑海里了,而我也才知道,那样的表情,根本就不需要出现在画上。

只要我自己知道就好了。

「嗯,是林辉洋。」我说着,也在李有珍没注意到的时候,偷偷地、得意地笑了。

李有珍很认真地看着那幅画,语气中透露着一些无奈,「虽然在学校常常听说林辉洋的品行不太好,ai打架闹事,又ai欺负弱小,可是看他突然变成了命案的si者,感觉还是有点奇怪。」李有珍碎念一番之後,忽然指着画上的草丛说:「可是为什麽林辉洋的位置是在这里?我记得新闻说林辉洋是从中央大湖被捞上来的,他好像是被丢进湖里淹si的吧?」

「不对。」我也指着画上的草丛说:「这里,才是第一现场。」

李有珍惊讶地看着我,天真地说:「真的?这是最新的消息吗?我没有注意到这一段耶!我这两天都没有时间看新闻,可能是我错过了新闻的报导。」李有珍ch0u走我腿上的画纸,拿到一旁去晾乾,接着又换了一张新的给我,「不过小田你真的很厉害耶!就算不拿笔,也可以把图画得这麽好,果然很有天份。你看如果你就这样平白无故放弃画画的话,不是很可惜吗?」

想到现实的情况,我不禁冷嗤:「怎麽可能会有人觉得可惜。」

「有阿!我就觉得很可惜阿!」李有珍没有看到我的表情,只是一边嚷嚷,一边也把自己腿上的画纸换过新的,「好啦!那我们接下来要画什麽呢?不然小田你教我画画好不好?教点简单的就好了,反正太难的我也画不出来,哈哈……」

李有珍爽朗的笑声x1引了路人的注意,他们在经过的时候会不停地打量我和李有珍,看看我们席地而坐、满手颜料,还有到处飞散的画纸,最後留下异样、讨厌,或者是无法认同的眼光。

但奇怪的是,我居然不那麽在乎了。我不再为了那些眼光里的情绪感到畏缩和不安,我只是跟着李有珍的笑声,让自己沉浸在愉悦的气氛里。

我也想笑,我也想……和李有珍一起大笑。

去学校上课原本只是一种不得不的惯x,但现在对於这件事,我投入的情感是积极与期待,甚至我所拥有的情绪还在这两者之上,应该可以说是「喜欢」了。

我喜欢去学校,我喜欢去上课,这是我从来都没有想过,也从来都不会认同的事,可是眼下的情况就是如此。我喜欢在学校里面到处寻找李有珍的身影,喜欢和她不期而遇,喜欢看她笑着和我打招呼,喜欢让她填满我所有的视线,彷佛只有这样,我才可以稍微脱离这个吵杂的环境,只有这样,我才可以感觉到重视。

不知道从什麽时候开始,我和李有珍中午都会一起在学生餐厅里吃饭。如果她b较早到就会替我占位子,如果我b较早到就会替她留位子,就这样,我再也不是一个人吃午餐了,再也不是这个学生餐厅里看起来特别奇怪的人了。

但偶尔,还是会有突发状况。

「小田!这边!」李有珍像平常一样在学生餐厅里呼唤我,只是今天,她的身旁还坐着另外一个nv生。那应该是王巧芸,我常常听李有珍提起她,但和她见面,今天却是第一次。

我在距离她们不远的地方,一开始其实不太在乎王巧芸的存在,只是很单纯地想要去找李有珍,和李有珍一起吃饭,但很快地,我就从王巧芸的眼中发现了厌恶和排斥的视线,这让我很难不去在意她。

李有珍正笑着跟我招手,意示我赶快过去,可是我的脚步走得很慢,因为我越靠近她们,那种压迫的目光就越强烈。我看着王巧芸拉住了李有珍的手,露出了不太高兴的表情,似乎是在制止她叫我,当我往前多走几步之後,我听见了她们的对话。

王巧芸没有降低音量,就像是要故意说给我听的一样,「你g嘛叫他阿,你不觉得他看起来很奇怪吗?少跟那种人来往b较好吧!」

李有珍笑着挥挥手,反驳王巧芸的说法:「我要叫他一起过来吃饭阿,我们这里还有位子不是吗?而且小田只是b较内向,不会很奇怪啦!我跟你说喔,他画画超厉害的,你可以和他聊聊,有空也可以看看他的作品!」

王巧芸朝我的方向瞥了一眼,然後像是在反抗般拉高了音量,也泄出了脾气,「哼!画画超厉害又怎麽样?我又没有兴趣!我不想跟他聊天,也不想看他的作品,还有,我就是不想跟那种人一起吃饭!你要叫他来的话,我现在就走喔!」

李有珍被那样的反应吓到了,但还是好声好气地问:「你怎麽了阿?为什麽这麽不想跟小田一起吃饭?」

王巧芸除了不悦,还多了一些鄙视和气愤,「你不知道他之前被林辉洋盯上吗?会被林辉洋盯上的人,八成不是坏人就是怪人,而且看他一副怪里怪气的样子,就知道他一定没有朋友。都没有人想要靠近他、和他当朋友了,你觉得我会有想跟他一起吃饭的想法吗?我连跟他一起待在这里都觉得不太舒服了,都不知道这里的空气是不是被他w染了!」

李有珍的眉头一皱,脸se突变,竟然难得地生气了,「喂!你怎麽这样说话!你认识小田吗?你有好好跟他聊过吗?如果没有,你为什麽要这样说他?你有想过小田的心情吗?」

王巧芸不甘示弱,一个拍桌就起身反问李有珍:「喔!他的心情怎麽样关我什麽事阿?你又是怎样?现在是为了他在跟我大声说话吗?」

李有珍气鼓着一张脸,试图讲道理:「我没有要为了谁跟你大声说话,我只是就事论事,今天就算对象不是小田,你也不应该这样说话阿!如果有人说跟你待在同一个空间很不舒服,这里的空气都被你给w染了,你是不是也会觉得很难过,是不是也会觉得心情不好?这就是小田的心情阿,你说出这些话之前难道就不能多想一下,多顾虑一下吗?」

王巧芸难以置信地看着李有珍,然後像是暴发似地咆哮:「顾虑什麽阿?李有珍!你今天是吃错药喔?我难得有时间跟你吃一顿饭,结果你现在为了袒护一个莫名其妙的人,这样处处针对我,是打算跟我连朋友都不当了吗?好阿!反正你也不在乎我,你ai跟他吃饭就跟他吃,我看你这顿饭能吃得多开心!」

说完,王巧芸气呼呼地甩上了椅子,接着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学生餐厅。

在人声沸腾的学生餐厅里,这样的音量,这样的争执根本就不会引起谁的注意。我看着王巧芸的背影,直到她转弯,消失在我的视线范围内,这段期间,我都不停地在心里绞杀她,因为我知道她不懂,不懂那些言语的束缚感,不懂她要为刚刚说出的那些话付出多大的代价。

但我没有追出去,我选择留在李有珍的身边。

我端着餐盘,愣愣地伫立在原地,故作尴尬地看着李有珍说:「我害你和你朋友吵架了吗?」

李有珍看起来有点无奈,但还是替我开拉一张椅子,「你快坐,不用管她。这件事是她有错在先,她的想法和态度本来就不对,我不能为了讨好她去跟她道歉,而且如果她一直不懂得反省,y要拿这件事跟我生气的话,那我也没有办法!」

「但这样没关系吗?你不一定要跟我吃饭不是吗?」我眨眨眼,刻意透露出一些内疚。

「我也不一定要跟她吃饭不是吗?」李有珍一边笑着,一边把桌上的饮料移动到我面前,「这杯是给你的,我刚刚没课,所以就先出去买饮料,不然学生餐厅卖的饮料都没有味道,要花钱好像又很舍不得,哈哈……」

一杯饮料就转移了李有珍的注意力,她没有沉浸在因为和朋友争吵而导致的坏情绪里,没有因为这样对我改变了说话的口气,更没有因为朋友对我的偏见,就对我产生了不同的看法。

可是在李有珍这麽多的表现中,最令我感到安心的还是她从头到尾都对我保持着一样的心态,她理解我,愿意替我说话,甚至还为了我大声地反驳那些轻蔑和冷漠。

我觉得我自己被认同了,这个世界上居然有人会认同我,居然有人会想要与我为伍,我为此稍稍地抿起了唇,开始拥有了一点点的微笑,属於我自己的,发自内心的微笑。

这一顿午餐,我吃得很愉快。

我和李有珍因为下午第一节没有课,所以就一直待在这里,但学生餐厅里的人cha0在过了用餐时间之後,却没有退去的迹象,反而一批接着一批,像是在避难一样,不停地涌入。吱吱喳喳不知道在谈论什麽的声音填满了整个空间,而且不论男nv,总是都能清楚地看见他们脸上的焦躁与恐慌。

他们,在怕什麽?

「你不觉得今天餐厅里的人特别多吗?」我望着满满的人影,问着李有珍。

李有珍回头看了一眼,点着头说:「对阿!第一节课都开始多久了,怎麽这里还这麽多人阿?」

「那你有觉得他们看起来……都很紧张吗?」我凝着视线,想从这些人身上看出一点端倪。

李有珍思考了一会儿,突然惊呼:「啊!我知道了啦!是警察!」

我的身t一震,立刻对上了李有珍的目光,「警察?」

「嗯!今天有几个看起来很陌生,穿着便服的中年大叔一直在学校里走来走去,你都没有遇到吗?他们是警察,说是为了林辉洋的一些在学资料才来的。」李有珍伸手摀在嘴边,轻声地说:「不过听说其实是在调查林辉洋的人际关系,看看有没有什麽可疑的人。」

「可疑的人?你的意思是,警察怀疑茧人在我们学校吗?」我观察着李有珍的表情变化,小心翼翼的。

李有珍托着腮帮子,面露哀愁,「这我也不知道,但我想警察调查的范围越大,媒t追踪的范围也会越广吧。现在都已经查到学校里来了,万一媒t也跟着来,林辉洋在学校所做的一切一定都会曝光的。

「就像虫茧案之前的被害者一样,不也是有人跳出来指控他们曾经做过的行为吗?到时候,大众又会跟着改观,林辉洋这个被害者就不会只是个被害者,可能就会变成是某些事情的加害者了。」

我皱起眉头,不能理解地看着李有珍,「你是在同情林辉洋吗?怕媒t把林辉洋所做的坏事报导出来,他会受到大众的指责?」

李有珍摇摇头,「也不算是。林辉洋做的事情本来就是不对的,但好像也不应该是要公诸於世,让舆论去攻击他或者指责他,这样他说不定会因为受到注目变本加厉。我目前想到最好的方法是对他的行为实施矫正,虽然这可能也没有什麽效果,毕竟一个人能不能改变是在於有没有心,也不是我想要矫正他就可以矫正的。

「不过b起这个,我更想知道,茧人为什麽会选择林辉洋?茧人是不是也曾经是林辉洋欺负的对象?」

「如果是呢?」我试探x地抛出问题,等着李有珍的答案。

「被林辉洋欺负过的人多到无法一个一个找出来,如果茧人真的是其中之一,那又是为什麽呢?为什麽只有茧人对林辉洋出手了呢?按照林辉洋的风格,这些被害者所承受的压力和痛苦,应该都不相上下吧?难道他们都不想狠狠地修理林辉洋一顿吗?如果想,又为什麽只有茧人这麽做了呢?」

在我沉默的期间,迎来了下课的钟声。

李有珍在钟声响起之後瞄了手表一眼,接着匆匆忙忙地起身,「小田!我得走了!我差点忘了第二节要先去教室做课前准备,我们下次再聊喔!」

学生餐厅依旧是吵得不得了,唯一不同的是少了李有珍,所以我也开始收拾东西,因为我不想继续待在这个没有李有珍的地方。离开之前,我看着李有珍曾经坐过的位子说:「他们不是不想,只是……还没有成茧而已。」

这是我给李有珍的答案。

每一天,只要结束了和李有珍的午餐约会,我就会对学校失去兴趣,今天也是一样,又或者是今天特别不一样。通常我还是会留在学校把课上完,看看在放学的时候,能不能在校门口再一次遇到李有珍,但今天我不想再遇到李有珍了,所以我离开学校,不打算去上下午的任何一堂课了。

在今天之内,我不想再遇到李有珍的原因,大概还是因为她提起了虫茧案还有茧人。我虽然能从李有珍身上找到一些认同感,但那终究只是一些,不算是全部,如果李有珍知道我是茧人的话,她还能像这样认同我吗?

其实,我是真的想过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李有珍的,包括我是茧人的事,包括我为什麽要杀si那些人,用了什麽方法。我相信她就算知道真相,还是会认同我,绝对不会背叛我,因为她是这个世界上,唯一信任我,也唯一被我信任的人。

但这件事怎麽说都是个秘密,无法被摊在yan光下,也不允许被摊在yan光下,无论是谁,都不能保证它没有泄漏的可能,除了一直被困在茧里的我,还有那些已经被我困在茧里动弹不得的人,才有资格守住这个秘密。

如果可以,我愿意和李有珍分享我的一切,我想把李有珍圈进我的茧里,当然,是活的,不是si的。

我缓慢地走在人行道的树荫下,听着树叶被微风吹响的沙沙声,有时候会跟几个人擦肩而过,但我们谁也没有在乎谁,谁也没有多看谁一眼,更不会为了谁停下脚步,除非,是刻意想要阻拦的人。

有个男人站在我的正前方,是个微胖的中年大叔。我本来以为他就像其他人一样,只是一个准备和我擦身而过的陌生人,我抱着「如果他不肯让路,那我就绕过他」的心态,稍稍改变了我行走的路线,可是当我一移动,他的眼神立刻就跟着移动,而我越靠近他,就越能从他那双坚定的视线中看见自己。

原来,是来找我的阿。

我停下来,不带任何情感地伫立在原地,然後毫不避讳地对上了那个男人的眼睛,不动。这样的我绝对不是毫无防备,我握着的双手中已经藏好了爪子,在这麽宁静安稳的午後,正适合将某些意图破坏规则的人埋葬,不是吗?

男人向着我上前一步,果然开口了:「你是田以翔吧?」他一边从上衣口袋中拿出证件,一边介绍着:「我叫郑国雄,是个警察。你认识盛谷大学的林辉洋吧?关於他的命案,我有些问题想要问你,不知道你现在方不方便?」

警察?我一脸疑惑地看着郑国雄,装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样子,但我的内心正掀起了惊涛骇浪,撼得我不敢轻举妄动。

用便利超商的温度来躲避户外的太yan,正好适合。

这个时间总有些老人家会带着小孙子来买支冰bang,又或者是穿着西装,看起来很疲倦的上班族躲在这里昏昏yu睡,但再舒适的环境,都不能让我感到放松,因为我对面坐着郑国雄,一个企图想要摧毁我的警察。

我坐在位子上不说话,只是低着头一直看着郑国雄买给我的那杯冰咖啡。那杯冰咖啡的杯身已经凝满了水珠,甚至是杯底也已经聚起了一圈水痕,这证明了时间还在流动,所有的东西都还在变化,包括我浮动不安的心情。

郑国雄笑着,一派轻松地说:「你不用这麽紧张啦!我今天只是想要来找你聊聊,不是正式的办案,也不会把今天的对话纳入调查,所以不要觉得负担,也不要觉得有压力,只要当作是一般的聊天,简单地跟我聊几句就好了,可以吗?」

我的小心翼翼,过份束手束脚的举动,被郑国雄解读成是看到警察所产生的紧张反应,这对我来说当然是件好事,但我不能因此松懈。我依旧垂着双肩,让自己看起来怯弱无害,然後慢慢地抬起头,用无辜的双眼看着郑国雄。

「我看过你的学籍资料,你是陆光高中毕业的吧?一个人到外地念书不容易,像是生活环境,还是人际关系什麽的都得要重新适应,会不会觉得有什麽不方便还是不熟悉的地方?」郑国雄喝着咖啡,问着一些稀松平常,听起来没有意义的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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