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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节

 

他在餐桌上单指弹了一下信笺,差点笑出声。

早睡早起的絮果小朋友此时正坐在一旁吃朝食,通透的白玉小碗里,盛着最鲜的螃蟹粥。絮果如今已换上了连亭让人准备的新衣,宝蓝色,团雀纹,是东城区的权贵家里最时兴的样式。

虽然由于时间太短,只能暂时给絮果拿来成衣,却也是成衣中的佳品,料子柔软,缝线讲究,最不容易刮伤皮肤娇嫩的小孩子。贴身的袍子里,还有针线娘子连夜赶制出的内带,系个卡扣,与絮果之前用来卡他小荷包的绳子一模一样,让他很是喜欢。

他娘说了,什么都可以丢,小猫荷包一步也不能离手。絮果虽然不懂为什么,却一直做得很好。

“是阿爹的朋友写来的信吗?”絮果吃完饭放下碗,这才好奇的开了口,圆滚滚的眼睛里全是他爹。

“不是,我没有朋友。”连亭不屑骗小孩,只是说不靠谱的不苦大师是他唯一的朋友,实在有点丢人,不如说没有。

“啊。”絮果直接傻眼。露出了不知道该不该安慰,如果安慰了会不会戳伤阿爹自尊心的纠结。

连亭本想说我这个年纪最看重的是利益,是党同伐异的盟友,不需要朋友。

但不等他开口,絮果小朋友已经低头从他百宝箱一样的荷包里,掏出了一把晶莹剔透像宝石一样的糖果。哪怕是在宫中浸淫多年的连亭,都不敢说他此前见过这样的糖。絮果却分发得十分大方,还积极给他爹出主意:“那爹你拿着这些糖,去分给你想交朋友的人吧,他们一准喜欢你。”

很显然的,这一听就是絮果他娘教孩子的交朋友方式。

现在他又认真地“传”给了他爹。

连亭没再说话,只是宽袖一扫,就收好了所有的糖果。然后,他便趁着还没有亮的夜色,着一身绯色朝服跨马,赶赴了早朝。路上大雾弥漫,唯有马前的灯火微微照亮了一些前路,像极了絮果笑起来时闪闪发亮的眼睛。

在路过千步廊的辅兴坊胡麻饼摊时,厂公的马明明都已经过去了,又生生退了回来。在一众被吓坏的小官吏中,他就像是没看到他们的惊恐一样,只开口对卖家问道:“饼子多少钱?”

因为昨天的事,今天出来摆摊的小商贩都少了,不过也有为了赚钱不要命的例外。张娘子一家就是个中翘楚,憨厚的丈夫是胆子最大的,替娘子开口回了连大人:“古楼子十二文一个,素饼六文钱一个,十文钱两个。如果大人是要上朝,小人推荐素饼,没有味道,还轻便好拿。”

放在外地,这样的价格可以说是天价了,但放在雍畿却是再实诚不过。京城挣的钱多,物价也是高得离谱,素有“雍畿挣钱雍畿花,一分别想带回家”的美誉。

连亭直接扔去了一袋子铜钱:“拿五个素饼。”

等拿到裹好油纸的饼子,连亭看也没看对方想要恭恭敬敬还回来的多余的钱,那一袋铜钱够买十倍的饼子有余。他皮鞭一扬,就打马径直朝着皇宫的方向去了。

在那天点卯的偏殿门口,连厂公披着大氅冷着脸,一连送出去了三个咸甜可口的素饼,都是给的目前与他同为利益共同体的同党。

他儿子的糖他可舍不得,还是分饼吧。

作者有话说:

瞎扯淡小剧场:

拿到好友饼的同党诚惶诚恐:qaq好慌,这不会是断头饭吧?我是忠诚的阉党啊,大人!

絮果娘:银票里的钱都是廉大人这些年给絮果的,我给他这属于是零存整取了。

今天着急出门,没有来得及捉虫,后面改。哐哐给大家磕头。明天放攻出来溜达一下,彩衣娱亲(不是)。

ps:攻是小皇帝的亲弟弟,北疆王世子闻兰因,和受同岁,是一个目前来说,脾气有点古怪的小孩,但未来可期!

认错爹的第六天:

年幼的天子垂坐朝堂。

新寡的太后就在他的身后,隔着一道深色的翡翠珠帘,临朝听政。满朝文武泾渭分明,宗亲在前,朝臣在后,文臣居左,武将守右。

今日的早朝没什么新意,是个人就能预料到,主要讨论的内容无非就是昨天的千步廊刺杀案。被刺杀的是清流一派中老而弥坚的大理寺卿蔡思蔡大人。幸好当时有不少东厂与锦衣卫的高手在场,蔡大人虽受了伤,但至少性命无虞,如今正告病在家,接受太医院全天候的贴心服务。

随着清流派一道上书请奏陛下增派人手彻查此案的折子,朝堂内斗的大戏也就正式拉开了帷幕。

武将们事不关己,和几乎不怎么参与朝政讨论的宗亲一起,选择了吃瓜看戏。

因为这明显是文臣那边的事,如今还谁不知道先帝给今上留下的非物质文化遗产,就是没完没了、层出不穷的党争?

哪怕是一场再清晰不过的刺杀案,也能被他们全方位、多角度地解读出不同的新花样。连蔡思为老不尊、因扒灰而惨遭买凶情杀的离谱推测都出来了。

蔡老爷子都快八十了,要是听到有人这么背后编排,怕不是都用不着刺客,就能原地气死。

上书的朝官中,有真心实意为蔡大人追凶的,也有浑水摸鱼的,但最多的还是想要借由此事达成自己目的的。连亭只觉得各位大人的念唱作打有趣极了,没有一个动作、眼神是多余的。他并没有参与讨论,只记住了每个朝臣都说了什么、又做了什么,并在心中进行了重新的解构和分析梳理。

因为他下朝后要去给太后做复盘。

杨太后虽然已经是太后了,但其实也不过三十出头,正值美人风华。她出身不高,是个标准的笨蛋美人,因大启一直有“后妃采选民间”的祖训,才侥幸封了继后。而从她的姓氏就能看的出来,她和杨首辅是有那么一点关系的,只是不多,如果不是她封了后,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个首辅当远亲。

太后与首辅目前看上去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,但只有连亭这些太后的心腹清楚他们到底是哪头的。

杨太后没读过书,大婚前目不识丁,连亭最初能被选入长春宫,就是为了私下教皇后识字。先帝死得突然,杨太后对朝政完全是新手上路,她甚至一度不提品级都分不清官职大小,幸而她肯耐得下心去学、去思考,不会在没把握的事情上外行指导内行,成长得非常迅猛。

除了坚持复设东厂一事外,杨太后在朝臣中的口碑还不错,是与小皇帝一样的吉祥物。

为免引起杨首辅那边不必要的警觉,连亭并不会次次下了朝都去慈宁宫,只会三不五时地“请安”。好比这一天。

慈宁宫中也有一道影影绰绰的珠帘,只不过这一回是穿着石青色常服的太后坐在前面,小皇帝隐在帘后。

大启的太监比历朝历代都特殊,内廷每年都会选一批阉童进内书堂读书。十二监中的司礼监,在情况特殊的时候,甚至有代帝批红的特权。只不过如今的司礼监掌印和阁老杨尽忠狼狈为奸,内阁内廷沆瀣一气,恨不能太后和小皇帝一直这么无知下去,这才给了连亭上位发挥的空间。

连亭从不会自居在教太后,他觉得他只是个非常善于讲故事的人。生动幽默,条理清晰,简单几句就能把纷杂的事情给捋个清楚明白。

如今在朝上腰杆子最硬的两派,分别是以首辅杨尽忠为首的杨党,以及自诩君子群而不党的清流派,在千步廊出事的正是清流派的大佬之一。

这就像村头的两家榨油坊,一个村子是养不活两个榨油坊的。现在其中一家油坊的三老板出了事,那必然要怀疑是对家下的手。但另外一方自然也不会老老实实地被动挨打,不管是不是他们做的,都会先一步为自己抱屈,甚至倒打一耙,说对手贼喊捉贼。

雪花一样的奏折已堆满了内阁的桌案,两党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大规模攻讦。

清流派虽没有直说,但意思已经很明确了,这案子的幕后黑手还需要查吗?杨尽忠在先帝朝时就以排除异己而闻名。杨党的反驳也很有力,他们要是真的想搞清流,有的是办法,犯得着当街刺杀这么没有技术含量?瞧不起谁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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