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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6节

 

“你告诉了他多少,他就告诉了我多少。”季倾羽缓缓地说,“基本上所有的事情,我都知道了。”

本来站着的沈则琛长叹一口气,那声叹息声很疲惫,他说道:“我可没喊他要跟你讲这些。”

“或者说,”沈则琛坐在季倾羽的身边,“我不希望他跟你讲这些。”

“可我想知道。”季倾羽偏头看他,“我不可以了解吗?我不能知道吗?”

“不是不能,而是我希望你不知道。”沈则琛对季倾羽说,“这件事太沉重了,我不希望你……”

“沈则琛,你能不能别把我当小孩?”季倾羽打断他的话,“对我而言沉重,对你来说就不沉重了吗?更何况那个人还是你的亲弟弟。”

沈则琛沉默一下:“其实直到今天,我还没想好该怎么跟你讲关于我弟弟的事,没想到你已经先知道了,还是我曾经的前队友告诉你的,说实话,这种感觉很奇妙。”

“这件事我一开始确实没有告诉他们,也不打算告诉他们,但是在机缘巧合下,我不得不说出口。”沈则琛说,“对你们,我也没有说,不是故意要隐瞒你们,而是觉得不说,可能带给你们的麻烦会更少。”

“哥哥。”季倾羽握住他的手,“我们应该互相了解的。”

“是的,”沈则琛望着季倾羽的眼睛,目光很轻柔,“但现在我觉得,在你面前,我确实没什么不能说的。”

“我只有他一个亲弟弟,我们家里,也就是我的父母跟我、以及我弟弟四口人,是随处可见的那种和睦的、很普通的家庭。”沈则琛静静地说,“我跟识清小时候都学过声乐,当时只是作为爱好来学,只不过我学了一段时间就没有继续学下去了,但识清一直很热爱音乐,他比我更加热爱,包括高中他都是上的艺术高中,走的是艺术生路子,他爱好音乐这件事,我跟父母从来没有反对过,他以后如果要走音乐这条路我们也是支持的,但是我们都没想到,他会在高中毕业后放弃读音乐系大学,直接宣布想要进娱乐圈。”

“而且,在我们不知道的情况下,他已经跟公司签好了合同,他对我们其实只是告知,是先斩后奏。”沈则琛转过头来,眼睛平视着前方的电视机,“我爸妈都是很传统的人,他们不能接受我弟弟不读大学,我也反对了他,但我的反对不仅仅是因为学历,更因为我不想让他就这么贸然地进入娱乐圈。”

“从小我弟就很听我的话,我不会惯着他,但我也不会责骂他,但那一次,我在他面前发了火。”沈则琛盯着一片漆黑的电视机屏幕,继续说,“我的态度很严厉,也很坚决,我不同意他进娱乐圈,我的反对甚至比我的父母还要坚决,那是我唯一一次对他发火,也是最后一次。”

“那时候我记得识清很不可思议地望着我,他失望地说明明他觉得我是能理解能支持他的人,但他现在有种被背叛的感觉。”沈则琛动了动嘴唇,模仿着沈识清的语气,“他说,哥,我对你真的很失望。”

“那个时候我才发现原来他不是真正听我的话,他只是在抑制着自己内心的冲动与叛逆,其实他从来就不喜欢被我管。但即使他对我失望也好,他恨我也好,我都不可能让他去娱乐圈犯傻。我把他关在家里不让他出门,待在家里盯着他,他还是有办法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撬开房间门溜出去,就是因为没有人可以动摇他要去娱乐圈实现梦想的决心。”

“然后,他就进入了娱乐圈,之后发生的事情,我想你应该也知道了。”沈则琛说。

季倾羽默默点了点头。

“他的死因是没有第二种可能性的自杀。”沈则琛紧紧闭上了眼睛,仿佛当时的画面再度席卷浮现在他的眼前,那么鲜活那么真实,就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,“我见到他的最后一面,是在他租的公寓里。昏暗的屋子里,他躺在沙发上,失去光彩的眼睛直直地望向天花板,眼神空洞到可怕,沙发套罩被他的鲜血染红了一大片,旁边的茶几上放着一把小刀,他就是用那把小刀,割破了自己手腕上的动脉。”

季倾羽的回忆里有那个永远下着雨的午后,而沈则琛的回忆里有那个永远淌着血的公寓。

“他连一封遗书或者一句遗言都不肯留给我,因为他恨我。”沈则琛低声说,“我知道他一直恨我,到死前他都在恨我,他永远都不会原谅我。”

“娱乐圈不是那么简单的地方。不是你有实力就可以出人头地的,同样,那些风光无限的人未必就拥有了他们想要的东西,这其中的利益纠葛恐怕连当事人都弄不清楚……他性格率真,做事容易冲动,我怕他那样黑白分明的人进入娱乐圈会接受不了娱乐圈的风气,会不好过,所以我一直反对他……”

“他的梦想对他来说是十九岁的人生里所能拥有的最珍贵的东西,是最纯粹的无价之宝,所以当它与金钱利益这样的字眼纠缠起来的时候,他的梦想对他而言就已经失去了那份纯粹。”

“他接受不了梦想在现实面前破灭得残忍无情,更接受不了那个失去梦想什么都不剩的自己。”沈则琛轻声说,“所以他选择了自杀。”

“他既恨我当初阻拦他的梦想,也恨我当时为什么不干脆彻底一点,即使豁出任何手段也不要让他进入娱乐圈,这样他就不会亲眼见证到自己梦想破灭的瞬间,不会对一切都失望。”沈则琛的语气里是深深的自责,“有很多次我在想,如果我能够用别的方式去理解他支持他,而不是一味地阻止他,是不是他就不会选择自杀,是不是就不会变成今天这个结局。”

季倾羽的心脏重重地跳动了一下,现在他才发现,原来他和沈则琛是彻彻底底的同类,他们不仅是同类,还感受过相同的痛苦。

分享快乐很简单,分享痛苦却很难。

他们都曾经体会过失去至亲的痛苦,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命中注定,换句话说,他们是这个世上最了解彼此的人。

直到现在季倾羽才明白,为什么在他向沈则琛讲述自己的噩梦的时候,沈则琛能做出那样感同身受的反应,因为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失去亲人的痛苦滋味。

季倾羽默默抓紧了沈则琛的手,一瞬间,沈则琛的眼眶却红了。

“识清出殡的那天,我站在冰棺旁边,看着躺在里面的他的面容,他就像是睡着了一样,我甚至有种错觉他就是睡着了,可是来吊唁的嘉宾人来人往,白花白圈,纸钱香炉,殡仪馆里所有的一切都在提醒我,提醒我他不会睁开眼睛了,他不是睡着了,他是死了。”沈则琛禁不住哽咽起来,“直到黄纸盖上他的脸,我才意识到,我永远失去他了,从此以后这世上再也没有我的弟弟,再也没有沈识清,我想,原来一张黄纸盖脸,人的一生就走完了?是这样的吗?人的一生是这么短暂这么脆弱的吗?明明他才只有十九岁,明明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,明明他还有那么多没做完的事,明明我还有那么多想跟他说的话,结果一瞬间,什么都没有了?他的人生他的梦想他这个人,什么也没给我和我的父母留下?这是真的吗?如果这是真的,那我又是为了什么而站在这里的?”

季倾羽能感受到沈则琛的手在轻微地颤抖,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沈则琛颤抖,那个永远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沈则琛在轻颤,在痛苦。

“他入葬之后,我辞了职,做了个也许比识清还要更加大胆的决定。”沈则琛红着眼眶,他深吸了口气,恢复到正常的语气,“也是因为这个决定,我跟父母的关系决裂了,或许这辈子他们都不会想认我这个儿子。”

“我想代替他站在舞台上,想代替他实现他的理想,因为他的理想现在就是我的理想,我想站在灯光闪烁的地方,告诉台下的观众,告诉他,他的梦想并没有错,拥有着这样梦想的他也没有错,他的梦想,是可以实现的。”

“但是我很愚蠢吧?”沈则琛凄凉地笑了一下,说,“这样的事情根本也没有意义,毕竟人死不能复生,只是一种自我满足罢了,不,更准确地说,是我想让我自己赎罪,这是让我从那种罪恶感里解脱出来的一种手段。”

“……才不是没有意义啊。”季倾羽低声嘟囔了一句。

“什么?”沈则琛没听清。

“我说,”季倾羽恢复到正常的音量,而且一字一句放慢了语调,就像想让眼前的人听清,“你做的事,才不是没有意义。”

沈则琛一愣。

季倾羽死命盯着他的眼睛:“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理想。”

之前在咖啡厅,杜晴非在临走前,季倾羽曾经这样问他:“为什么你要告诉我这件事?”

杜晴非终于鼓足勇气抬眼看向季倾羽,他这样回答:“我之所以想告诉你这件事,是因为我想让季先生你知道,则琛哥的梦想是意义非凡的,我希望你能守护好则琛哥的梦想,做到那些我们没能做到的事。”

季倾羽冷着脸:“不用你说我也会这么做。”

他当然会守护好沈则琛的梦想。

不,他是要跟沈则琛一起实现梦想。

在最高的那个舞台上。

第二天一早,sypto的成员们齐聚在饭厅,如同往常一样准备开始吃早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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