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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8节

 

裴饮雪本想留作两人之间的信物,可又并没有留作信物的借口,只好双手收回宝刀。他继续道:“要是曲调有误,才能让婵娘频频相顾,终日错曲,又有何妨?”

薛玉霄不觉得他听到了自己的脚步声,也不认为他是故意吹错,便有些惊讶地问:“你听到我回来了?”

“没有。”裴饮雪说,“想着你这个虚无缥缈的神仙中人,现今面对着危机四伏的局面,要在皇帝的喉舌面前伪装斡旋、瞒天过海,不免担心你一去不返……”

他说到这里,又很矜持、不承认自己担心地补充道:“你要是一去不返,要我怎么跟薛司空交代?所以心绪不宁。”

这话倒是。她母亲到处都好,就是在宠爱女儿这上面没有节制,如今要不是薛泽姝受命修建大菩提寺,忙碌于京郊的工程营建、亲自督造,那么薛园少不了一天三趟地迎接司空大人驾临。

她跟裴郎这点小动作,要是在薛泽姝眼皮底下,那恐怕是瞒不过去的。薛玉霄还好,毕竟能在司空大人耳畔吹一吹宝贝女儿的风,但裴饮雪一定会受到责怪。

让妻主身涉险境而不劝阻,也是世俗里批判郎君失职的一种方式。

薛玉霄整理衣摆坐下,血色的石榴裙映着一袭晚霞,夕阳穿过竹窗的缝隙,笼罩在她的脸上、身上,名贵布料与残阳晚照的辉映之间,几乎有一种不在尘世的圣洁……裴饮雪微微一怔,手指蜷了蜷。

他的眼神从她脸上移开,落到肩膀和胸口,然而心跳仍砰砰急响,又掩饰地垂到她腰间。薛玉霄腰前的鹅黄坠子在衣料中轻轻摇动,玉质反射出金灿灿的霞光,他的视线便又做贼心虚地逃走,看向窗外定了定神。

薛玉霄浑然不觉,挽袖给他倒茶,心情很好:“你不问问我如何大显神通的?”

裴饮雪盯着窗外那棵香樟树,语调毫无波澜地吹捧:“妻主必然是神通广大,靠着自己的一身魅力,不必过多言语,就说服了四殿下,让他钦佩不已。”

薛玉霄摇头道:“谢不疑心思莫测,难以一眼看穿,我觉得他连为陛下办事,兴许都不是出于情愿。必要时可以拉拢……”

说罢,便将今日丹青馆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。

裴饮雪是自从她穿书以来,就贴身照顾她生活起居、教她读书写字的人,他为人孤直清冷,与世无争,并没有背叛之心,既然如此,薛玉霄就更愿意对他以诚相待,来延续两人之间坚不可摧的交情。

至于这交情究竟是友情,还是顺应形势的利益联合……她其实还有点捏不准裴饮雪的意思。

待她讲述完毕,裴饮雪沉思片刻,问道:“李芙蓉来得太快了。她带着军府的人打探明月主人的身份,这倒是常理,但也不必佩刀覆甲,张狂至此,除非还有什么别的指示。”

“你是说军府里……有人并不乐意见到我入朝?”

裴饮雪道:“我不通政务,对时局不甚了解,这是你们女人家的事。”

这时候倒很谦虚了,昨日对着谢不疑的书分析身份的那个,难道是你的第二人格么?薛玉霄瞥了他一眼,思考道:“这次声势太大,可能会遇到过度的拉拢和威胁……倘若我真是一个身后没有丝毫背景的寒微之士,不免心存顾虑,为之低头,依附军府中某一派、或者某一位话事人。”

话谈到这里,就完全属于朝政争斗的范围内了。裴饮雪不愿多说,拿起他看到一半的《求芳记》,一边翻到书签所在的位置,一边看似不经意地道:“你给我的这本……似乎跟其他人有所不同。”

“嗯?”薛玉霄凑过去,“哪有?”

裴饮雪看了她一眼,把书翻到首页,上面题着一串让人瞳孔地震的手写字体——《一胎三宝之霸道妻主狠狠宠》。

下方小字写着:兰台书房特印版,献于明月主人藏之。

薛玉霄被震住了。

她沉默地看了两秒,眼睫飞快地扇了几下,言辞闪烁:“这,这个是……特别版。”

……这是赵闻琴赵中丞特意给她留的那本。薛玉霄拿回家就忘了,直接放在了书架上。

裴饮雪轻轻颔首,目光清凝如冰,唇边带着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:“霸道妻主?”

薛玉霄:“……要不改叫《再嫁嫂嫂之寡夫绝色》吧?”

裴饮雪怔了一下,真不知道她脑子里是怎么又飞快地想出另一个让人呆滞的名字的。他打趣不成,便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做,从书中取出几张纸笺,道:“你说的那几个唱段,我帮你作出来了。”

如今戏曲、小说,皆已完备,只有《求芳记》的词曲唱段还没有编撰完成。要知道,想让文艺作品风靡于勾栏市井之间,能唱出来也是一大优势。

薛玉霄眸光微微一亮,偏过头去看,将他纸笺上的词读了出来:“……秋残雨冷,重门深锁,无情却待意浓。断肠谁问?乱红飞沾……”

让她作词,她并不是做不出。但符合文中李小郎君的唱词,总是写得不那么令人满意。

裴饮雪这首倒很好,薛玉霄欣赏了一会儿,道谢道:“这样就好,这首词著你的名字,连同你的注释一起刊印,你想好要叫什么笔名了吗?”

他没有思考太久,像是随口一般:“望清辉。”

“望……”薛玉霄愣住了,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。

这三个字一出口,裴饮雪心中便忽然咯噔一声。

他握着书页的手骤然一紧,在对方的视线之下,他身体的每一寸都仿佛被覆盖上一层火焰,猛地燎窜上来,沸热地覆盖着肌肤……包裹着他的,是一种心事欲说还休的畏惧和回避。在这个时代男子的含蓄和内敛当中,一点点的心迹表露,都不亚于一次将自己献给对方的、危险至极的献祭。

“这名字跟我的……”薛玉霄琢磨道。

她没有一下子意会到,裴饮雪便迅速地冷静下来,他面色如常,就算指尖抵着书页、压得紧紧的,声音却还淡漠疏离,好像两人不过是君子之交:“你不觉得这样很合宜吗?原书与注释,还有几首词曲之间,连撰作者的笔名都是互相应和的。”

他顿了顿,总结道:“这样,听起来很工整。”

薛玉霄看着他坚定的神情,把脱缰的思绪拽了回来——他这么说也对,并没有瑕疵。于是薛玉霄点头:“不免暧昧了些,让人猜疑我们之间的关系。”

裴饮雪叹了口气,说:“住在同一个屋檐下,还需要猜疑吗?”

薛玉霄反应过来:“……也是。你的注释写完了吗?”

“还有一些不通。”裴饮雪道,“你靠近一些,我讲给你听。”

两人已经很近了,薛玉霄便听他的话又稍微挪了挪。她的发髻错落地抵在他身边,冰凉的珠饰在他耳畔,细细地、声响温柔地摩挲。

裴饮雪的耳根泛红,那股隐蔽的烧灼还残留在他的耳后。他能够保持镇定和素日的冰冷感,这都全靠裴饮雪的意志力惊人,哪怕薛玉霄就这么近近地、如同依偎般地贴着他,他的目光也没有移动。

“……这里,”他轻声道,“为什么宋珍将半面铜镜作为信物……”

哦,这个典故。薛玉霄听着他轻柔的声音,也语调温和地回复:“出自东方朔的《神异经》,说是遭逢离乱不得不分散时,妻夫将铜镜摔成两半,各自执着其中一半,作为信物,到将来重逢时,将铜镜合上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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