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比目佩(镇尺耳光巴掌等破镜重圆的打P股传奇小故事)

 

话说这世间因缘,或刀过竹解,无往不利,或时乖命蹇,五角六张,总脱不开“造化”二字,哪怕那古来圣人,月殿神仙,也不能免俗,且不见有诗云:

常娥应悔偷灵药,碧海云天夜夜心。

譬如说,这今朝便有一奇事,正应在太宗安定年间,新帝登基,开恩科取士,榜眼上正点中一位余姓的年轻相公。这余相公不仅文章锦绣,更生得是玉面朱唇,倜傥俊逸。天官夸街之前,便有黄门带他入宫陛见。原是圣上青眼,有意以嫡女玉娘下降。谁知余相公早有糟糠在室,一意推拒。圣上见他意决,虽然心下不快,到底不再强求,反赐琉璃比目佩一双,祝他恩爱两全,正是:

借问吹箫向紫烟,曾经学舞度芳年。

得成比目何辞死,只羡鸳鸯不羡仙。

余盛青年进士,并不是不通世故,哪怕当今不曾明说,也知道自己得罪天家,难留帝都,便主动寻求外任,远远地谋到闽地的一任县公去做。熟料罹遭意外,乘江南下途中遇上水匪,行船倾覆不说,一家老少,也尽数没入茫茫江水之中,踪迹难寻。

也是余盛命不该绝,他被人击晕落江,一路凫过两省,竟然不死,反被一渔翁所救。他身上路引文凭皆失,又妻离子散,只好恸哭一场,寄居乡下,讲学谋生。屈指十数年转过,省内盗匪兴盛,流民四起。余盛乘机立户,得了个清白身份,再去科考,府乡诸试,果然一考就中,桂榜之上,更是取了解元。这时那渔翁已死,留下孤身一个孙女儿秀英,余盛便认作义女,一并带上了府城。

正是他应该看到,当今知悉此地匪患,点了前科状元孙祺为监察御史,差他往淮府刷卷,刚巧到了府城。余盛一眼之下,只见他眉眼极肖亡妻。他多年寻亲不得,自知已有些魔怔了,却也不愿意错过哪怕一线之机。他因有功名在身,正经写下拜帖。孙祺少年登科,实不是骄狂之人,自然礼待。

余盛上门时,正巧孙祺下衙归来,两人一起入了孙府。廊下树稀,西斜的日影之下,余盛分明地瞧见,孙祺腰间坠的环佩一闪而过,在日光中映出熠熠光辉。他再去细看,那佩却不见踪影。余盛数日忧思,终于忍不住停住脚步。孙祺回身相询,余盛只好答道:

“看见大人,实在是像极了学生的一位故人。”

孙祺便问,“却不知是哪位故人?”

余盛答道,“正是家荆。”

孙祺即正色道,“本官高堂俱在,椿萱两全,这样打趣,却不能领受。”余盛知道冒犯,长揖相谢,孙祺连忙伸手去扶,眼中一转,又笑道,“不过么,这世上美人,想来多有相似之处,这是前世的缘法,也未可知。”

余盛看见他笑起来的样子,看见他眉目间飞扬的风流意气,他想到,倘若他的孩子仍然在世,或许也应当是这个模样,这般年纪。不,他并不祈盼当年还未出世的孩子少年得志,他只希望他的妻儿依旧平宁安康。余盛定定地盯着孙祺,只觉得鼻间酸楚难言,忽然就落下泪来。

孙祺看见他的神情,垂眸沉默半晌,方道,“既然是故人,想来该有旧事。”

余盛拭去泪水,告罪失态,索性一桩一件,尽数道来。

十年离乱后,长大一相逢。

别来沧海事,语罢暮天钟。

余盛终于道,“学生早该灰心了,想来那大江之中,我能全一性命,已是万千幸事,如何还能奢求其它?就连……”他自袖中取出一佩,正是那一对比目中的一只,他这些年素不离身,还是今天拜谒认亲,才解下来收在了袖里,“就连这比目佩,也是将离将离,再也不必盼它成双了。”

说完,他长叹一声,死死地将一只琉璃佩攥在手中。当时已向季春,南边地气又盛,徐盛闭上双眼,一时竟然觉得院内灼灼花香蒸得他头上发晕。不然,他正哀伤之际,为甚么会有人忽然拽住了他的手臂?

孙祺唤他,“父亲,”

余盛睁开眼问,“你叫我甚么?”

孙祺犹豫了一下,又叫,“……爹爹?”

余盛许久不言。孙祺算计生父,正心虚欲辩,就见余盛大悲大喜之下,两眼向上一插,竟然就这样,直挺挺地晕厥了过去。

余盛在孙祺的书房里面醒来,夜慕沉沉,午后的热气已经散尽,月华入室,不远处的桌案上也点着长明的油灯。他刚一掀开身上的薄被,就看到了床头小几之上,正是两只比目玉佩。首尾相接,成双成对。

内制的饰物,上面都加了印刻,再做不得假。余盛颤着双手,先取了自己的阳佩,又取了相对的阴佩,翻来覆去,看了一遍又一遍。十六年来,终于令他等到今日。原来他终年所求,并不是旧梦难追,原来他夜夜所思,并不是一梦南柯。他正自激动,忽然感到竹榻微微颤动,这才发现孙祺抱着另一床被子,竟然就睡在榻里,因他起身,这会儿已经醒转过来。

孙祺刚一睁眼,就见灯下一诡魅黑影,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脸瞧。亏他自幼胆壮,才没给吓个好歹,还能插科打诨道,“余相公,我家下人也少,好容易把你抬回来,可累得我。”

余盛不理他的胡话,这才慢慢地问,“你……这些年,还好?”

孙祺饧着眼道,“还好还好。”

余盛给他掩上被子道,“没睡醒,接着睡罢。”

孙祺困得没心没肺,真的就睡了。他当日沐休,一觉睡到日升,结果,他再一睁眼,余盛还在那儿看他呢。好在已经是法,自臀至胫,捡到哪处,镇尺便落到哪处。孙祺痛得两股战战,汗湿满襟,身后活似油煎火烹一般,胸口又像絮了一团棉花,堵得他喘不过气来。

外头小厮听见声响不对,急忙闯进门来,孙祺大呵道,“滚出去!不必拦!”

余盛只是不理,仍然落尺,两下打在孙祺腿弯上,孙祺惨呼一声,直疼得恨不能自断双腿。小厮见此情景,如何敢退。正自僵持之际,门帘响动,却是一位中年妇人进得房来。

孙祺见到妇人,大惊失色,连忙唤了一声,“娘!”

妇人却不理他,只盯着余盛反覆确认,终于潸然泪下,跪地叩拜再四,悲声呼道,“老爷!”

原来此人,正是当年船上,孙祺的乳母张氏。张氏见余盛确实认出了她,方恸哭道:

“老爷,夫人……夫人已经,已经不在了。”

嘭的一声,是镇尺掉在了地上。

再说当年,余知县一家失散,安人吴氏本是南人,疏通水性,落江不久,乘夜便凫上岸来。她原已身怀六甲,捧着腹肚,自知难活,一心要与夫家留下一线血脉。苍天开眼,竟真的教她行至一处尼庵,吴氏因在庵门下临盆,生得一男,草草扯外衫裹了,将身上一只比目佩遗在孩儿身上,就此力竭血崩而死。

佛门净地,难留外男,庵中住持出门得见此景,念过往生经文,将吴氏好生收敛,却也只好将婴孩与琉璃佩一同遗在闹市,恰被孙家捡去。那孙虎年过四十,素无子息,自此当作亲子,养在身边。花开两朵,话分两头。当年乳娘张氏落水,却被水匪漕帮捞将上来,孙虎见她面上齐整,就有意再醮。张氏平遭此辱,本是一心就死,那曾想竟在拾来的婴孩身上复见先人遗物。难得她孤单妇人,也有程婴、杵臼之志,咬牙要将遗男抚养成人。正是:

情知不是伴,事急且相随。

孙虎得养佳儿,又有张氏时而小意相劝,人到中年,难以不信因果报偿,盗匪奸淫之事,渐渐做得少了。是以孙祺自小长大,只当家中向来行商。冷眼观螃蟹,横行难久长。孙虎养了仇家之子,到底不及孙祺成人,就一命呜呼,且不见:

万事劝人休瞒昧,举头三尺有神明。

孙祺听得事情始末,也不由他再不信。余盛早已松了他腰间钳制,他撑着桌面,稍稍一动,便疼得冷汗涟涟,他只对张氏问道:

“既然如此,这十六年来,你为甚么竟不早与我说呢?”

张氏哭道,“我等那贼人信我,哥儿已长在三四岁上,我再去寻夫人音信,只得一具棺椁。我那时要说,反教孙贼平白猜忌,又教哥儿怎生了得!”

孙祺饮泣道,“那你现在教我怎生了得!”

余盛两次听闻妻子已逝,万念也灰。偏偏当年首恶,孙虎孙豹,俱已亡故。时至如今,他怎么能与逝者和解,又怎么能与逝者相争?他眼瞧着案上刚受重责的稚子,终是哀哀叹道,“罢了,事已至此,你自去封你的四轴诰命,荫你的世代子孙,我却,不奉陪了。”说罢,拂袖要走。

“余相公……爹爹!”

余盛如今听他一唤,霎时间只如摧肺摧心,五内俱焚,到底驻足回身去看,却是孙祺强撑着滑跪在地上。孙祺涕泗满面,难得一字一句,还清晰可闻:

“事已至此,孩儿只能愿望父亲,断弦续娶,再全天伦。爹爹,我自下生以来,对前情旧事,一无所知。哀哀父母,生我劬劳,可是,可是,我的亲生母亲,我没有见过一面。我今日甘心承您笞楚,终究因为,也只是因为,我们之间血脉相连。”他直挺挺地跪着,说话之间,面上又有泪水滑过,最后,他轻轻地道:

“您还要我怎么办呢?这十数年来,我的养父,从未错待过我。”

余盛看他一眼,转身离去,再未回头。

其实,他自亡妻丧子以来,从来不曾想过,续弦再娶之事。

原上草,露初曦,旧栖新垅两依依。空床卧听南窗雨,谁复挑灯夜补衣?

安定十七年春,时隔一载,孙御史事成回京,入宫陛见。当今素喜他少年俊才,问过朝事,又叙寒温。正将告退时,孙祺忽然跪地道,“臣还有事面禀。”

这一看就是要事,原在殿内的礼部侍郎华驸马正要告退,却被当今拦下,只令宫奴退避。孙祺呈上密折,禀过事因,竟然事涉父母,怪不得他要上报避嫌。

当今面色难辨,只问,“孙家纠集水匪,戕害命官,私铸兵器,你知不知道,这是怎样的大罪?”

孙祺跪拜道,“臣知道。臣自知身在逆家,况且以子告父,更有不孝之罪。臣今负尽君恩,万千难恕,只求您念臣不知首尾,自禀事由,从宽赐死,伏祈陛下,万岁垂怜。”

他字字恳切,闻者无不动容。华驸马因道,“难得他这样实诚,全须全尾地禀报上来,理当从轻。陛下,玉娘她最喜后生有为,倘或教她知道臣求情不力,恐怕小婿要流落街头。”

原来当年余盛拒魂既遂,当今重新点了同榜的探花郎尚主,如今华驸马惧内惧得十分坦荡,也是京中一奇谈。最终,当今着护国将军魏继宗携萧郡主挂帅南征,荡平匪患。孙家旧案,移交有司:

首逆孙虎、孙豹既死,着令罚没家产,附逆孙六、孙八,决杖五十,家眷官卖为奴。从逆张氏,因是节妇,判离,不涉案中。首逆子祺,念兹年幼,罢官遣还,褫夺功名,子孙三代不得科考。

再有已叛亡的余盛,令上京再候起复云云。消息传到湘西,余盛早已无心仕途。当年他带着孀居的义女来到此地,不过是为了寻回亡妻的灵位棺椁,此时依旧教书。春去夏来,府中皆知余盛身怀进士功名,余秀英不顾义父斥责,把学堂的束修增了三倍有余,往来求学者仍络绎不绝。

土润褥暑,大雨行时,腐草化为萤。暑气最盛之时,孙祺辗转几地,终于找上门来。余盛只是不见,奈何他日日上门,秀英都烦得了不得,余盛只好再见他一面,孙祺一上来就雀跃道:

“爹爹,我的功名没啦!”

孙祺能有自告去官之勇,这余盛也不曾想到,可是,他却宁肯玉石俱焚,也要做孙家嗣子。余盛一向有心结未解,当即骂道:

“谁是你爹?你还将这当作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不成!”

孙祺满不在乎地道,“没关系没关系,您帮我娶房媳妇儿,我将来再逼我儿子去考。”

余盛道,“你孙家的儿子,和我余相公有甚么干系?”

孙祺涎皮赖脸,“孙家的儿子考不成科举啦,还要借余相公尊姓一用。”

余盛忍无可忍,抄起门闩,把臭小子打出门去!

孙祺落荒而逃。余盛一指他带来的东西,吩咐女儿,“扔出去!”

秀英暗叹一声,拎着几盒糕点出门。孙祺竟还等在巷口,连忙迎上前来,秀英把东西交还给他,听他可怜兮兮地道,“日后我常来,爹爹不见我,姐姐可要记得见我。”

秀英心软道,“见你见你。”

这俗语有云,亲爹怕不怕缠郎尚未可知,但是烈女是怕缠郎的。余盛几次不见儿子,一来二去,在他无知无觉的情况下,仲秋时节,他竟然等来了官中问名的媒妁!

真是千防万防,家贼难防。余盛审起义女,秀英道:

“义父,祺弟是清白君子,他都这么诚恳了,您就,莫再为难他了罢。”

余盛恼道,“谁是你弟弟?”

熟料此言一出,秀英竟然面上微红,一幅,义父这你就不懂了的模样,忸怩道,“他既然愿意作我的官人,又怎么不能还作我的弟弟。他,他有心叫我一辈子的姐姐,我心里也喜欢。”

义父是真的不懂了,但是余盛他还能怎么办呢?正所谓,一嫁由父母,再嫁自由身,真正儿女都是债啊。

孙祺再上余府,还没进到厅中,已是喜气盈腮,大声喊道:

“岳父大人,小婿来给您请安啦!”

半柱香后。

“岳父,呀,岳父您是斯文人,怎么能动手打女婿呢?诶——爹,爹!”

孙祺苦苦拦下余盛施责的手掌,赶忙道:

“爹,我今天来,是来送聘礼的。”

说罢,从袖中取出一物,正是那当年御赐的一对琉璃双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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