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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51节

 

杨师厚一惊,急道:“吴兴郡王明鉴,卒夫从河中千里迢迢而来,一片投效之心,可昭日月,何来细作之说?”

“不是细作,为何一问三不知?灵武郡王邵树德并吞关北四道,又西征河渭,当有吞食天下之心,派你来汴州当细作,亦有相当可能。”方才说话之人又道:“某看你言不由衷,颇多搪塞,细作之可能极大。大帅,不如斩了此人,左不过一个小校罢了。”

说话之人名唤李振,乃潞州节度使李抱真之曾孙。曾官至金吾将军,改任台州刺史,因为浙东群盗并起,无法赴任,在西归长安过汴州时,主动到朱全忠幕府应募,被辟为节度掌书记,比首席幕僚敬翔初来时的馆驿巡官还要高。

“请吴兴郡王明鉴。”杨师厚看向朱全忠,恳切道。

说罢,还用眼角余光观察了一下周围。虽然四面皆是宣武军士,逃是不可能逃走的,但若真的死到临头,想让他束手就擒却也不可能,总得拉一两个人垫背。

朱全忠沉吟片刻,突然一笑,道:“此等猛士,安能是细作?”

李振见朱全忠发了话,便退了下去,不再言语。

“说说吧,邵树德从汝州、孟州、怀州弄了那么多人回去,所图为何?”

“回吴兴郡王,定难诸州地域辽阔,然乏人。蕃人虽众,却不习稼穑,只会放牧牛羊,邵树德应是想弄些人回去垦荒。”其实杨师厚也不太了解定难军和邵树德,但此时朱全忠问起,也只能硬着头皮回答。

“大帅,此人所言应是不差。邵树德此人,最是狠厉,偷偷遣人至河南募兵,兵将桀骜,还杀了末将帐下数十人。据闻,其部众有曰刘三斗、李法者,还在河南府、陕虢、河阳、淮西之地流窜,每每招诱民人,劫往西陲,以实根基。”步军都将郭言出列道。

郭言,祖上是太原人,不过住在邓州新野。数月前领命前往陕虢、河南府募兵,结果被大通马行的人狠狠来了一下子,损失了数十人,刚招募的八百新卒也被人拐走了,羞愤异常。还好仍带回汴州近万人,朱全忠也没怪罪,还提拔他做了都将。

毕竟是那五百元从老人了,这点面子还是有的。

“此人可是劲敌?”朱全忠转向李振,问道。

说实话,他对邵树德印象仅限于同州之战。彼时他只有一万多兵,诸葛爽、朱玫、邵树德、伊钊联兵数万,两军于同州城外大战。那一仗,自己是败了,最精锐的兵马都攻不动敌阵,朱珍甚至因为损失了太多心腹精锐而失声痛哭。

此人带兵,还是有点手段的。别的不谈,至少能得军心,这就很不容易了。

“大帅,定难军与我相距遥远,并无多大干系,某以为可遣使至夏州,说以利害,诱其攻河东,吾等便可全力东进、南下,日后再做计较。”李振说道。

朱全忠已被朝廷任命为东南面招讨使,统领河南、淮南诸镇兵马,剿灭秦宗权势力。又因淮南久乱,朝廷还令其兼宣武、淮南两镇节度使,因此理论上来说,淮南也是朱全忠的地盘,还是合法的那种。

至于“淮南久乱”,那确实,前乱未平,今乱又起:孙儒南下了。

本来在淮南威风八面,屡战屡胜的杨行密的军队,在孙儒面前就像纸糊的一样,挡不得一击。

杨行密第一次见识到了蔡兵的凶悍,召集诸将问计,众人皆言蔡兵骑卒甚锐,每每冲阵,勇不可当。于是将仅有的骑兵交给曾先后事于李国昌、秦宗衡(秦宗权之弟)的降将安仁义,令其抵挡孙儒——这就是南方军队最大的痛楚,缺马,也缺骑兵人才。

朱全忠目前主要战略还是东进。至于南下,当然也想,不过他更想孙儒把淮南本地势力打得差不多了之后,自己再南下收拾残局。而不论东进还是南下,似乎都需要与定难军搞好关系,省得他们在朝堂上给自己添乱。

朱某人,这几年可是占了朝廷不少便宜。

另外,若邵树德真是猪油蒙了心,想要攻河东,对自己也是一大好消息。于是便说道:“邵树德与李克用约为兄弟,然两家近邻,皆有雄兵,安得兄弟之谊耶?近闻朝廷欲插手山南西道之事,诸葛爽、邵树德,嘿嘿,此二人关系可不一般,邵树德定然会插手其间。咱们便卖一个好,保举诸葛爽之子诸葛仲方为山南西道节度留后,哄一哄那邵树德。唔,还有件事得说道说道,河南府张全义、河阳李罕之,与定难军有何关系?也问清楚了。某若举大兵攻秦宗权、朱瑄之辈,安能有西顾之忧?”

“大帅英明。”

“杨复恭能不能活,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。某觉得,不管朝廷如何应对,邵树德都是要出兵的,此无疑也。”朱全忠最后又道。

无路可退

夕阳西下,漫天红霞。

萧遘出了驿站,看着枯黄萧瑟的衰草,久久无言。

驿站附近还有十余户人家,在宅园内开辟了几亩菜畦,种了十余株果树。此时炊烟袅袅,宁静安逸。

驿站附近的民家是幸福的,来往的贩师、游学的士子、公干的官员、急递的信使,都要在驿站内休憩、补给乃至投宿,自家宅园、田地里出产的粟麦、果蔬、牲畜都可以售卖给驿站。如果再有闲,去割点草料,打点柴,驿站也要。

几个稚童在驿道旁玩耍了起来。一个稍大的孩子做“节度使”,两个稍小的做“衙将”,几个最小的是“衙兵”,像模像样的列队整军,让人忍俊不禁。

乡野村童,竟亦知晓当将帅的好处,这大唐天下,也就这样了。

萧遘此时已经在出镇河渭的路途上。

杨复恭不想再见到他这个碍事的师长,早早打发他出京。萧遘心态很好,也不恋栈,顺势抽身而去,并且带了不少族亲前往河州。

之前找的人,基本都得了官:李磎任幕府节度副使兼都水官、萧蘧任行军司马、王彦昌任节度掌书记、张玄晏任兰州刺史、薛贻矩任渭州刺史、裴廷裕任首县枹罕县令,一帮国子监贡生也在幕府、州县内各有职差。

此外,他还在京中和外镇继续招揽人手,已经有一批人答应了他,要么有功名在身,要么是积年老吏。

这就是师长的号召力,也是一个世家门阀的底蕴。换灵武郡王来,根本不可能招揽到这么多人手,速度、数量、质量方面都比不过萧家。

当然了,这些人愿意前往河渭任职,并不全是看在萧遘的面子上,也有前途和安全方面的考虑。

河渭再穷,胜在安定。长安风雨欲来,若身处其中,一个不好就要被撕得粉碎。如何取舍,聪明人自然知晓。

只是,萧遘还是有些遗憾,终究没全部完成灵武郡王的重托啊。

募关中之民垦荒河渭之事,前后筹划多时,但在一众政敌及杨复恭的阻挠之下,彻底付诸流水了。

灵武郡王这人,看似和蔼、讲道理,一般的事情并不会惹其生气。但募民实边之事,萧遘隐隐有所觉,灵武郡王非常看重,当不会就这么算了。

武夫的脸色,也不好看啊!

“大兄,何故嗟叹?渭、临、兰三州,某也走马观花看了一遍,底子并不差。若户口充足,钱粮并不少的。灵武郡王还许了三千五百户孟、怀之众前往河渭安置,后面还有人来,亦会分一半至河渭,咱们招揽的都是老手能吏了,镇内还有定难精兵戍守。如此干上几年,五州十六县便会大有起色,咱们萧家在灵武郡王面前就能说上话了。”萧蘧走到了兄长身边,轻声问道。

“吾所忧之事,非河渭,乃长安也。”萧遘叹了口气,道:“杨复恭见我去职,愈发跋扈,不许关中民户实边,灵武郡王闻之,岂不震怒?”

“杨复恭是铁了心要与灵武郡王作对了?”萧蘧低声问道。

“近几年大力整顿神策军,看似颇有起色,杨复恭便起了心思,想要重振朝纲。山南西道,固然贡赋不绝,然朝廷开支浩大,入不敷出,杨复恭想将那十一州之地夺过来,为朝廷贡献财赋。兴、凤二州,不过是第一步罢了。”说到这里,萧遘顿了顿,接着道:“这与当年田令孜谋夺河中盐利,以济朝廷用度何其相似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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