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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一】初至神驹城

 

春末细雨连绵,神驹城外一行车马自绿叶烟雨中驶来,领头的是三两高头大马,后随一蓝幛红木三驾马车。

打头的青鬃马上坐着一名白衣男子,他是如此地引人瞩目,不单为着他面容俊美冷肃,身形端正如白玉菩萨像般,也不为着他背后长而线条优美的精银色长剑。

这人很高,已经超出了常人身高的范畴,是坐姿都可让人觉得压迫的高,是以匹配了这么一匹高壮如巨兽的骏马,他穿着洁白飘逸,仿佛一面高高白帆。

“天爷呀,这要是不细眼瞧了,还真以为是甚天兵神将来了。”挑担行商见了,无不投以侧目,窃窃私语。

神驹城虽有赫赫大名,也可称为广阔丰饶,到底是落在边地上了,远不如江南京城之地富有,城内住着个落魄王爷,要进城也只比旁的地界多了一个递关牒拜帖的手续。

马车内三人共乘,璩润瑾一路闭目养神,此时拿了鼻药壶在唇上细闻,此时听得窗外议论,桃花眼微微眯着笑了:“都在看你们师父笑话呢。”

另外二人是一对少男少女,很有几分相像,肩膀挨着肩膀缩在一侧,少女见他一笑如水,忍不住红了脸,抬高了声音回道:“璩大夫,都和你说了几回了呀,是师公,不是师父。”

少年也做了个附和:“他是我们爹爹的师父。”

璩润瑾比这二人都长几岁,也让着他们些,忍不住打趣道:“你们爹也真是个聪明人,知道司师父下了绝不收徒的死令,倒想出这种办法来。”

少女抬了抬下巴,自豪道:“那是,我爹爹可是神驹王爷,自他拿了城中权柄,赶走了那个糊涂官儿,将城内治理得井井有条,咱们如今还没这青石路可以跑马呢。”

“好了好了,都吹嘘一路了,”璩润瑾收了收脚边行囊,“可是到地方了?”

少年耸了耸鼻子:“是桂花糕的味儿,就快了!”

他们来得早,正撞上集市开市,少女生性活泼机灵些,趁着外头嘈杂,压低了声音问他:“大夫,师父都不让我多问,咱们此番突然回来,到底是为着什么呀?”

璩润瑾:“自是送你们二位贵人回家探亲呀,王爷这般请封,昨儿还是乡野儿女,今日就成了世子郡主,不仔细照看着些怎么成。”

少女轻哼了一声:“就知道您也敷衍我。”

璩润瑾还怕他们二人非扯着自己问个究竟明白,没想到少年轻推了推她的胳膊,女孩便也不纠缠了,自言自语道:“罢了,想必是不到我该知道的时候,那咱们今日便放开了玩儿去。”

心里也觉得稀奇,十一二岁的孩子少见这样不缠人的,也不知道这位王爷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奇人。

璩润瑾只知道此人名为楼引殊,是老皇帝那几十个儿子生的上百个孙儿的其中之一,早年间屈居在小小一隅的封地里,后偶得了玉山矿脉一座,趁着老皇帝八十大寿便献了上去,讨巧卖乖,划了块又新又大的封地,这才敢叫一声城。

如今也十来年了,却不再见任何大动静,唯一让人知晓的一回,便是他一双儿女长成,非要学剑术,而且等闲剑客他还瞧不上,看上了天下,头一章听着是些狼烟大话,楼引殊关心了后妃们是否康健如常,近期生活质量是否良好,世子郡主得封后礼制的变更,以及外男二人即将入住,望各位注意自身礼数,注意避嫌等等。

璩润瑾听得面色抽搐,刚才他瞧见的,便是他说的“避嫌”吗?可身旁司素鸿依旧不见烦躁地听着,璩润瑾只能赞叹一声,不愧是心神肉身皆强悍的剑客。

起,楼引殊开始磕巴个不断:“王妃,王妃,身体不适,这个,事,事……”

他说话慢了,下头的妃妾竟然不满起来,楼引殊一捂通红的脑门:“兰妃,你来替本王……”

美人堆里便袅袅婷婷地走出个柔美身影来,与中原女子崇尚雪白肌肤为美不同,这位“兰妃”身着缀金纱裙,袒露出的肌肤竟是棕色,如上好的乌木般脂厚棕润,一转身,搭在身前的粗大攒花辫隐隐透出暗蓝,微微抬眼,是一双蛇似的金绿眼瞳。

司素鸿这才有了些许反应,他低喃道:“沙月族……”

这名兰妃倒不像江湖人,想来是贡女或是和亲来的,她对王爷微微一礼,接过那花册,开始照着上头的字逐句念起来,楼引殊蹲在一边抱着脑袋,被美人们团团围着关怀。

兰妃声音中带了少许异族口音,声音如珍珠碰撞:“本月侍寝之日同上月稍有不同……”

这下璩润瑾彻底傻眼了,他可从未想过会听到这些东西,更没想到自己和司素鸿的到来,竟然还会影响这些女子的侍寝天数!

心里已经要怒骂起来:你忙着要和我们谈论公事,怎么就有占用了呢?

到了,楼引殊一丢到底,已经彻底摒弃了脸皮,满额大汗,却没了羞赧,朗声道:“本月的闺中研学,医术组组长可在?”

枫夫人上前一礼。

楼引殊:“依旧是花夫人,李美人,张美人,周美人……新增兰妃一人,望你多加照拂。”

枫夫人:“妾身知道。”

楼引殊:“书文组!”

一女子上前行礼,领了数人名号,璩润瑾定眼一瞧,是从前以玉笔一支为杀人利器的血书女。

楼引殊:“绘画组!”

江湖前十美人之一的病美人坐在木质轮椅上被侍女推出。

楼引殊:“刺绣组!”

楼引殊:“算数组!”

楼引殊:“天象组!”

璩润瑾:“……”

这群女子竟然都各司其职,领了十数门闺中研学,其余众人每人都参与了三两研学课程,一点不像个后院,倒活脱脱似个学堂般。

到了最后:“膳食组!还有谁未学会做饭的?”

底下的美人之一小声抗议:“王爷,这做饭有什么要学的呀,府里不是有鱼娘子和灶上仆妇吗?”

楼引殊被妾室驳了话也不气恼,好声好气:“不成,衣食住行可离不了身,要一辈子的,本王不求你们成个大厨,好歹能将生食作熟了,不饿肚子便成。”

美人有些不忿道:“可是……可是这学了有什么用呢?不还是有妈妈们做好了……”

楼引殊问她:“我若是死了,被抢夺了家产,你们流落街头怎么办呢?”

刚才还小声吵扰着,为了研学课兴奋交流着的声音瞬时静了。

楼引殊轻轻走下来:“如今虽已安宁了些年头,可意外总是会来的,城外的殷家四十二口灭门案例你不是不知道,万一王爷我就这么横死在外头了呢?”

璩润瑾心里一紧,他们为何而来?便是为了此事而来。

楼引殊的声音顿时被一片“不会的”“别瞎说”淹没了。

那名美人纠结着手指低下了头:“好吧,可我只学到把菜和米煮熟,旁的……我有一身功夫,我抢旁人的去!”

楼引殊也只温柔地笑笑:“好,能抢也好。”

很是怪诞。

楼引殊最后问候了那位病美人:“身体如何了?”

璩润瑾对她有些印象,病美人之病,不在身而在心,家族之仇令她父母双亡兄姊被掳,换了她藏在米缸里的一条小命,一辈子只惦记着仇了,本就被伤了膝头筋络,还心思郁结把身体憋得半废,只能一辈子靠轮椅过活,捡回父母尸骨后卖身葬亲,从此消弭了声息,此时却远是另一番模样。

侍女是个圆润丫头,病美人的脸竟也不输她康健地红润着,那丫头答话道:“枫夫人的药每日都有在喝,也常施针灸穴,现下由奴婢搀扶着,每日可缓步半刻钟。”

病美人仰脸一笑,却再没了苍白颜色,反而也黑了不少:“谢王爷关怀,只是……这每日的日天渐大了,实在晒得难受,可否减短些?”

楼引殊打断道:“自然不成,晒太阳能补盖,还能补维……”

璩润瑾忍不住走近道:“盖是什么?”

楼引殊没想到他会突然上前,明显慌了神,高耸的鼻梁上沁出一抹汗:“就是,就是……”

璩润瑾对病美人经历很有几分同情,当大夫的总不大见得病人吃苦:“是什么?依我所见,这位夫人曾向玉脉谷求医多年,脉案可见其天生体弱空虚,长期日晒只怕会湿燥相冲,也会伤及根本。”

楼引殊听到他说“体弱空虚”的时候,浑身都绷紧了,赶忙慌乱示意璩润瑾住嘴,可这位金针大夫出了名的心直口快,金口一断,病美人的脸色便低沉了下去:“是,是呀……我禁不住太多晒的……”

楼引殊故作坚强的绷直了身体:“我……本王是找高人算过的,她是生来命中带木,必得每日喝水见日头方能无碍,盖便是……便是指树木亭亭如盖之景。”

璩润瑾冷笑一声,这位走路都未必稳妥的王爷,想必是把枫无疾的功劳都当了自己的吧:“堂堂王爷,竟然信些术士的诓骗之语。”

枫夫人虽不想和璩润瑾正面相见,此时却也忍不住轻声道:“王爷,其实妾身也想问,为何非得每日让妹妹晒日头呢?光是吃药就已经好了这许多了,手上还能提动七八本册子了。”

不过她轻皱着眉,虽认同了璩润瑾的话,仍是对他略带了不满,小心调整着言语。

楼引殊无法,司素鸿听见了他牙关轻咬的响动,最终,这个和颜悦色的男人说出了那句话:“她是我的妃妾,她该如何,本王说了算,轮不到你个外人来指手画脚。”

明明这么简单就让璩润瑾闭上了嘴,楼引殊还是觉得心里一阵不适。

他轻轻蹲下身,也不多做解释,对依旧瘦小,却面颊上已经有了不少肉色的女孩说:“让枫夫人去街上给你带两匹柔纱回来,到时本王给你搭个棚子,每日都见半个时辰太阳,不拘什么时候,傍晚也成,不说多有用,见见光,心也会爽利些。”

小姑娘比楼引殊小整整十五岁,天气渐热日头毒得难耐才有此一问,也不知为何她心里的“大人物们”就此吵了起来,只得乖乖点头退下。

楼引殊对着满脸指责他妄信牛鬼蛇神的璩润瑾轻轻扫了一眼,他眼尾明明是有些向下耷着的,此时却让对方浑身不自在起来。

枫无疾也叹了口气:“这位医友,你实不该当着她的面说那些话的,咱们不知道花了多少功夫才让她脸上见些笑容。”

璩润瑾哼笑一声:“不错,我说话是毒了些,可再如何,也比不上还让这等病弱之躯继续承行房事……”

话音未落,司素鸿就出声打断:“慎言。”

璩润瑾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气性上头,不远处就是和庶母们兴奋叽喳的仙儿,悻悻地住了口,楼引殊不大好意思地对这位只谋面过一两回的师父一笑,得了对方的轻一点头。

璩润瑾见他盯着司素鸿出神,又想到他这一窝子女人,料想这是个好色的登徒浪子,连秀美些的男人脸孔都不放过,嗤笑一声。

年纪小些的姑娘们都兴冲冲地研学去了,留个身强体壮些的,或是精干老练些的妾室仆妇,楼引殊还有事要吩咐她们,其中便包括了枫无疾。

这些女子身着女装,个别头发却梳个书生髻,一旦换上男装,倒真不易看出甚不同。

楼引殊交待她们去采买些生活物什,做了男子打扮的则是去和些衙门官员打交道,事后想想,府中大小事务竟不是王妃在管,而是楼引殊自己一人料理好了。

他给一旁的异族女子使了个眼色,女子会意:“各位贵客,请随兰娑到西厅,此时荷花开得正好,可迎风赏荷。”

楼引殊这才把额上的汗擦了擦,整了整衣摆,倏地腰上一紧,小女儿嘿嘿一声,一句“爹爹”喊得无不谄媚,楼引殊拍拍她的脑袋:“去吧,这么久没回来了就想往外跑,跟你枫夫人去,想要什么就买,只不许再走丢了。”

楼仙绰一手成掌,指头抵在太阳穴上,学着她爹爹做了个叫做“军礼”的动作:“我也给哥哥买!”

女儿跳着笑着走了,楼引殊笑容才缓缓消失,一回头,璩润瑾居然站在廊檐下等他,通过某种方式,楼引殊是听说过他的美丽的,此时眼前眉眼如绣,五官深而明艳,不过到底是男子,骨骼稍粗些,却也另有一种热烈。

楼引殊对他无意再笑,只沉静道:“请吧。”

璩润瑾看他冷脸的模样,突然道:“抱歉。”

楼引殊颇为意外。

璩润瑾:“我不是不讲理的人,只是这脾气总是收不住,难改了,对你的女人指点过多,是我不对。”

楼引殊长长叹了口气:“你不懂。”

兰娑沙月自是对中原茶道有些生疏的,当然,此时并无人有心再多品茶香。

兰娑给众人倒好茶,便施施然地用黄铜剪子铰下伸进来的花枝,凑够一束便插到瓶中:“王爷大约去更衣了,也叫了人去请本案的捕快与仵作,二位稍等片刻。”

皇帝衰老,行事也昏庸不如从前,宗室衙门一类早也比不上司素鸿般的顶尖剑客有声望,可真让一位宗室贵族,还是女子给自己端茶倒水,璩润瑾心中略带不适:“夫人不必张罗,我们自便就是。”

兰娑沙月轻轻一笑,极美:“府内妻妾有四级,正妃,侧妃,夫人,美人,您叫错了。”

璩润瑾不料她会这么说,只得尴尬笑笑,抿了口茶,又听身旁那冰块剑者突然发问:“你,认识兰柯沙月吗?”

兰娑眯起了眼,腰如细柳轻倚窗边:“这是谁?”

司素鸿对她动作间些微显露出的柔美体态毫不在意:“一名刀者,用刀很诡异。”

兰娑轻笑两声,终于说了:“好吧,或许他曾是我的裙下之臣。”

司素鸿:“是么。”

女子百无聊赖地折捻花瓣:“他可厉害得狠,用刀如何我没见过,旁的厉害,床枕被浪之间……呵,你找他做什么?”

璩润瑾面色发红:“说人便说人,不要说那些多余的事……”

兰娑眯眼一笑:“哎哟,看来是个小童子。”

璩润瑾抖了肩膀,拧过身去。

司素鸿:“有个人一直想杀他。”

兰娑意外地直起了身:“什么人?”

司素鸿:“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。”

兰娑:“你为何好奇兰柯?”

司素鸿给了一个让人意外的答案:“因为兰柯在保护你,而对我很重要的那个人,一直想见你。”

女子怔愣片刻,随即放声笑了,大约是觉得荒唐,她一拨弄编进了大量金银丝线的大辫子,丁零当啷地走过来:“可是……”

说着,司素鸿骤感柔荑绕颈,温柔滑腻的触感一扫而过:“我已经是王爷的人了,怎么办……”

某种更柔软的东西擦过司素鸿的肩膀,司素鸿知道那是什么,却不为所动。

璩润瑾咋舌,浑身的不自在,这让楼引殊那空咚空咚的脚步声都动听起来了,女子的异香及时退开,兰娑再度站好,将耳边耷拉着的面纱挂好,对着到来的夫君盈盈一笑。

眼神里有很明显的情意,璩润瑾松了口气,至少不至于真和司素鸿发生些什么。

楼引殊带了两名捕快一名仵作前来,兰娑的美貌让人难以忽视,他们的眼都追着她去。

司素鸿不是其中之一:“你的内力,比前几年还差了。”

楼引殊满不在乎:“儿女出息,未必老父亲也要成龙呀。”

说罢,对行了跪礼的三人道:“起来吧,给这二位贵客讲讲事情大概。”

三人到底是府衙里出来的,对这位吃空爵位的王爷亦不是太信服,交换眼神后,其中一人谨慎道:“请问二位哪位是璩大夫?”

璩润瑾不明所以:“我就是。”

那人莫名干瘦,四肢宛如柴骨,似乎很是缺乏饭食的样子,他一抬眼看向面前这美丽的男子:“你是男人?”

璩润瑾知道自己什么模样,也常收到此种提问,答道:“是,怎么了?”

瘦子吊柜一笑:“你该是个女人!”

璩润瑾怀疑自己听错了:“你说什么?”

瘦子:“你合该是个女人,你合该是个女人!”

说着,电光石火间竟霹雳似的劈出一掌来,快得只恍惚一炫,璩润瑾颈间霎时被死死卡住,那人另一手竟就此伸手下去摸他的下身,璩润瑾还未来得及叫喊,砰一声,瘦子就被一脚踹飞了去,司素鸿瘦高得吓人的身影一闪而过,剑出如龙,横穿瘦子左胸而过,长剑直直贯穿三寸厚的墙,将人钉在墙上。

楼引殊帮不上忙,赶忙去扶摔倒在地干呕不止的璩润瑾,只见那白皙柔润的颈部皮肤上已然泛出血色,随之漫上来的,竟然是密密麻麻蛆状的黑色血团……楼引殊头皮发麻浑身一抖,那团黑色竟也骤然消失,留下中毒似的黑淤。

他赶忙扑到窗边大喊:“枫夫人……枫夫人!仙儿!”

楼仙绰耳功自也了得,一旦听到他的呼喊,定能带着枫无疾赶来。

正要质问官衙另外二人为何不出手相助,那二人竟也面色巨变,面上青筋暴起地出手袭击。

司素鸿身法快如白浪,抽剑毫不阻滞,头也不回在身后轻轻一挽,血已铺了满地,剩一个扑到楼引殊身上,被他用刀胡乱一挡尚且未死,嘶声喊了:“是你……天……若……天……”

嗤。

面前恐怖狰狞的面孔瞬间消失,取而代之的,是更恐怖的头颈断面。

楼引殊僵在原地,那断面里有一截动脉,它尖叫弹跳着泵出热血,好像一条扭动的蠕虫。

身上一轻,他胡乱一抓,抓到一只如参须般,大而冰凉的手。

那只鬼魅般的手,竟也如此就回握他。

司素鸿不会安慰人,两脚把尸体踢远了,正要扶楼引殊起来,发现他又红了脸,挣扎着自己站了起来。

楼引殊抹了抹脸上溅的血,手指止不住地颤抖。

哧哧哧三声,三具尸体竟如老树枯死一般,快速地萎缩成了三团干瘪的尸躯,司素鸿试图走过去查看,脚步带起的风却直接灰烬般拂散了它们的一部分肢体。

突发豹变,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。

赶到的枫无疾检查了璩润瑾的伤口,面色怪异道:“这不是一般的毒……却也不是什么难解的毒。”

璩润瑾死里逃生也惊魂未定,忍不住道:“你倒是说啊。”

枫无疾在毒这一项上比他见识更多,半天后支吾道:“这是……是……是尸瘴。”

司素鸿抬起了头:“死人?”

枫无疾:“对,而且不是刚死的人,必得死了些时日才会生出尸瘴来。”

司素鸿回想起刚才喷涌出的血液:“可那的确是真血。”

枫无疾:“或许是蛊毒,用死人炼就的蛊虫会排出毒液,抹在皮肤上也会有近似的效果。”

楼引殊惊魂未定,还是同她说:“可有得解?”

璩润瑾自己瞧不着伤口,听了枫无疾的话,这下才放下心来:“我自己来。”

说着,从腰上解下丝绸卷包,里头粗细金针一字排开,他自己施针封穴,又常备了不少解毒丸,枫无疾看他下针又准又狠,不由赞叹:“好针术。”

璩润瑾不说话,心里却颇为受用。

另一边,楼仙绰上下扫视了楼引殊,才道:“爹,你根本没受伤呀。”

楼引殊皱着脸:“怎么会,我肋下还疼呢。”

楼仙绰:“被祖母的金刀硌的吧?”

楼引殊:“枫夫人,你瞧她……”

枫无疾无奈道:“王爷,你好着呢。”

楼引殊叹了口气:“真是一点也不心疼人。”

窗外跳进来一人,正是离去片刻的司素鸿:“捕快二人并仵作一人,刚刚被发现死于城外,离殷家老宅,不过十尺远,似乎是遇上了熊或是旁的野兽,像是被撕扯而死,已有数日。”

楼引殊面色苍白,他看向司素鸿:“那这些人,是谁?”

司素鸿:“他们长得像那几个人吗?”

楼引殊:“你没看见尸体的脸?”

司素鸿:“到的时候衙门的人已经裹尸。”

楼引殊抿了抿嘴:“长得和我认识的人大致一样。”

司素鸿又看了看地上的灰烬,剑鞘一挑,枫无疾猛地捂住了楼仙绰的眼睛,所有人都惨白了脸,差点呕吐出来。

一团肉色面皮完整地勾在司素鸿的剑鞘尖端上,没有被灰烬吹走:“整张撕下来贴上的脸,自然是一模一样。”

楼引殊和那张脸皮褶皱的眼眶对视了一眼,因着剥落下来太久,眼皮已然发黑发青,后头还连了薄薄一层腐肉,汁水滴答,他趴在窗边剧烈地干呕起来,在场众人即便见惯刀光剑影,也都忍不住泛出恶心。

待楼引殊涕泪横流地吐完,唇边一凉,司素鸿递给他一块帕子。

楼引殊:“谢谢……师父……多谢……”

一整夜,衙门的人都没有来问,或许是不敢问。

楼引殊也一夜未眠,兰娑陪着他,紧紧地揽着他的肩膀,他才忍着恶心,一五一十地将自己所知的全貌尽数说出。

一开始只是听闻城外新搬来了一户大人家,殷飞仲也曾在武林有些名头,年岁已高却不见老态,功力自然远在楼引殊之上,似乎是为了隐居远离尘世,带着一家子老小住进了提前半年便傍山建好的庄子里,不常进城。

四十几口人的吃食用度自然是很大的,可也不见他们大量采买,楼引殊对他们印象最深的,是殷飞仲的儿媳语水月。

兰娑呵呵一笑:“王爷最喜欢美人了,这也不出奇。”

楼引殊被她说得低下了头,小声道:“也没有……我是瞧她年纪小小,竟然就嫁做人妇了,心里总觉得怪怪的。”

璩润瑾的脖子已经包了起来:“她多大?”

楼引殊:“不过十四,已经有了孩子。”

枫无疾唉一声:“自个儿都还是孩子。”

水月生了个女儿,枫无疾常去山上采药,见过几回,按理说孩子自该一岁前都肉肉小小的才对,可那个小不点不过两日未见,脚就大了快一寸。枫无疾心里怜惜她,怕是孩子生了怪病肿的,就和她说自己府上有王爷买来的奶牛,那鲜奶每每挤了,世子郡主都喝不完,可以带些来,好滋养着些,谁知好几次她都让枫无疾带着女儿走,毫无防范之意似的,话没说完,她的丈夫殷飞雁就会鬼使神差地出现在身后,温柔地劝她回家,这人内力很深厚,可竟然也是骨瘦如柴的样子。

枫无疾:“就像这几个人一般枯瘦。”

水月却丰盈美丽起来,不是肥胖臃肿,而是变得非常的——丰乳肥臀,美欲至极。

光是看一眼,楼引殊都能笃定,只要是喜欢女人的男人,都会为之失去理性。

某天她突然逃了,光着脚,尖叫着逃命,连那逃命的模样都极致地色情丰腴,她脑子很好,枫无疾只是和她说过几句进城的路如何才能到达王府,王爷大概长得什么模样,王府里头有怎样的光景,她就全都记住了。

她毫无错认地找到了楼引殊,求他把自己藏起来。

楼引殊当然照做了,他向来怜香惜玉。

可殷飞仲和殷飞雁来要人时,差点把楼引殊打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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