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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.铁板烧

 

五月的几场小雨过后,楼下的樱花落尽,满树新翠。苏州河的水位升高了一点,波光里泛绿,像一块不怎么通透的陈旧的玉。

宇文嘉赤脚坐在草坪上,怀里抱着素描本,身边歪着几听喝光了的易拉罐。

西斜的yan光晒到她脸上,热烘烘的,蒸得人发软发昏,由肺腑里泛出微微的cha0气。

叶斐正挂着一只耳机听工厂汇报进口面辅料的成本,同时翘着手指头数宇文嘉到底喝空了几罐啤酒。

“g杯g杯!设计图出完,细节改完,样衣也敲定了,本轮渡劫完成!”宇文嘉又拉开一罐,和曲铭手里的汽水瓶子哐当一碰,右手在白纸上飞速gg画画。

忙了三个星期,最后赶在计划的日子之前收工,该当庆祝。此刻她只想画些无关紧要的小玩意儿——b如笔下这座木头小房子——又或者直接在yan光晒过的草地上躺成一滩不问俗务的烂泥。

“大设计师宇文嘉。”叶斐对她竖了个敷衍的大拇指,又对手机那头甩脸子,“面料没问题,但扣子成本三十块——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?这价格要压不下来,明天我开条生产线自己g得了,嗨,谁赚不是赚呢,你说是吧啊?”

宇文嘉看着她痛心疾首的表情,忍不住想笑。

叶斐这人属貔貅的,只有赚钱和挤兑人两件事能让她感受到极致的快乐,纽约时装学院的背景不过是让她在打算盘的时候更懂行,谁也别想从叶总监手里多骗一毛钱。

背后隔了条马路就是世纪商业园的临街出入口,正是晚间的饭点,一群人下班回家,另一群人出来觅食找饭,还有一群人在楼上刻苦加班。宇文嘉歪着脑袋看写字楼里不断有人走出,细小的人流渐渐汇成一只庞大队伍,经由两栋楼间的狭小出口涌出来。

她从没经历过这样朝九晚五的生活,她的职业需要经年累月地从生活中x1收能量,再融合消化,释放出全新的创意。那些美妙的灵感就藏在世界上的各个角落,她沉迷于搜寻和捕捉它们的过程,自由且又刺激。

曲铭拿玻璃瓶子轻轻敲她头顶:“又喝傻了?来,给咱唱一个。”

他太知道宇文嘉的酒品了,另一只手已经掏出手机打开了录像,嘴里还继续怂恿:“天气多好,开心吧?来我给你起个调。”

宇文嘉r0ur0u眼睛,笑眯眯道:“我自己能起——对所有的烦恼说拜——”

八个字,有了四个人的新微信群。又顺理成章的,宇文嘉有了另外三人的微信。她存下那张照片,鬼鬼祟祟地背过身放大看——陈睨的手搭在姜奕肩头,而她只是正好在他们中间。

宇文嘉换了双平底鞋,将高跟鞋和披肩分别装好扔到tote包里,下楼便遇到姜奕站在路边。

他叫住她:“回哪儿啊?”

宇文嘉很喜欢他亲切的x格,笑着答话:“我到世纪商业园。”

她嫌礼服裙开车不利索,是打车来的,这会儿还得再叫个车回去。

姜奕愣了愣,笑容就变得有些意味深长:“巧了,有顺风车。”

他下巴一抬,宇文嘉顺着方向扭头,便见一辆黑se大g刹到跟前。车窗滑下来,陈睨掌着方向盘,银se指环在皮革上扣出轻响:“上车。”

他对宇文嘉颔首,g了g唇算打个招呼。

姜奕笑眯眯地拉开副驾门:“ee要回世纪商业园,反正你到家到公司都挺顺路,一起呗。”

陈睨没接话,目光在两个人身上来回一转,似乎在等她自己开口。

宇文嘉莫名一激灵:“我打车也……”

“上车吧,老陈是真的很顺路——他公司就在世纪商业园里,回家也得路过那儿。”姜奕拉着车门,一副要把她扶上副驾的架势。

“走?”陈睨状似无意地抬手看了看表。

宇文嘉便联想到他后面是否有别的安排,一味地忸怩磨蹭反倒显得矫情,于是退而其次上了后排:“我到南门,附近哪儿方便就顺路把我放下吧,谢谢陈睨老师。”

“客气。”

短短两个字,像下午那壶泡了太久的红茶,淡得品不出味道。

她也不确定陈睨是不是在笑,后视镜像一扇狭长的窗映出他的眉眼,很专注地看路况。姜奕上车便接起电话,余下两人也不好吭声。

于是宇文嘉不甚专注地看那扇狭长的窗,路灯的光影在车内飞快掠过,也掠过他线条利落的眉和眼。

真好看,她出神地想。

不能用“惊yan”形容陈睨的模样,他长得上镜,但丝毫没有时下流行的y柔脂粉气,是值得静下心来细品的长相,越看越有味道。

“宝宝睡醒了?我马上到门口。”姜奕的声音放得很低,应该是在和家人讲电话。那头说了几句,他笑着应道:“好,好,晚饭吃什么?……楼下买一瓶醋,我记住了,那就待会儿见……我十分钟。”

他挂了电话对陈睨道:“小庄叫你改天去家里吃饭。”

车子靠路边缓缓停下。陈睨点头:“没问题,我这个月忙到下周日,后面随时可以约——到了。”

姜奕解开安全带,下车前又回头道:“ee也一块儿吧,我太太很喜欢和朋友们聚会。”

宇文嘉有些受宠若惊:“好,谢谢姜老师,我一定来。”

“叫姜奕就好。”他摆摆手,笑着下车了。

车门一关,小小一方空间又只剩两个人,冷气从裙摆缝隙间吹到宇文嘉0露的小腿上,她绞着手指苦想话题,只听陈睨道:“一样。”

她不明就里:“啊?”

“叫陈睨就好。”

他还记着她上车那句“陈老师”。

五个字的长度足够让宇文嘉近距离听出他的本音,没有刻意贴近角se,也没有被电子设备加工过滤,在如此安静环境下愈加g净清冽,陈睨的本音。

宇文嘉从耳朵尖一直麻到脚趾,嘴巴下意识打了个哈哈:“好的好的陈老师。”

她确信自己听见陈睨“嗤”地一声轻笑,像个细小的火星子迸到她脸上,兀然烫出一片滚烫热度。

大设计师宇文嘉亲手缝制过上千件样衣,头一次想把自己的嘴缝起来。

陈睨似乎浑然不知她尴尬,抬眸看了看前面墨蓝se的天空,斜风细雨穿过昏h的光,蜿蜒成玻璃上的道道水痕。

“下雨了,你带伞了吗?”狭长的窗户里,那双眼睛终于盯住了宇文嘉。

明明他应该只看到她的半张脸,宇文嘉却觉得那目光是昂贵的微凉的丝线,织就一张细密的网笼住她全身。

那一瞬间她脑子里迅速铺开矛盾的想象。柔软的目光的网从四面包裹过来,妥帖安稳如情人的怀抱,她看不见这网的另一面——隐约有危险气息从丝线罅隙中渗出来,那气息嗅起来是几乎可称作“甜蜜”的味道。

这些古怪的念头在宇文嘉脑中一掠而过,后视镜中陈睨已经凝神看回前面的方向。她很快想起要回答他的问题:“没带伞呢。”

这是职场社交。

冷静,要冷静。

宇文嘉索x转头看窗外,高大繁盛的梧桐,行se匆匆的路人,宛如漂浮在城市半空的霓虹,广阔无边的夜晚的世界。

“我有多的伞,你先拿去。”陈睨在等红灯的间隙回过头,示意她车门置物槽的位置。

于是就看到宇文嘉贴在车窗上正朝外看,乌黑的长发衬着雪se的脸,光影流转间看不出表情,像个橱窗里的瓷娃娃,被橱窗外的灯牌镀了层莹润的光。

一瞥之下他也看不清她的五官,但那张面孔仍流露出一种极淡漠和脆弱的美丽。

陈睨忽的想起电视台那群同事对她的评价,洋洋洒洒却也浅薄得很——说来说去不过一个“美”字。

他知道,宇文嘉远b那些臆想孵化出的描述有意思。

b如此刻,她努力笑得很真诚,往前凑近向他道谢:“多谢你啊,其实我跑进楼里也很快的……还有下午也没来得及谢谢你买的披肩,钱我转给你吧。”

陈睨淡淡一哂:“不用。”

宇文嘉又不知道该怎么回了。陈睨的西装从布料版型到裁剪做工都极为考究,一身行头的市价不会低于五位数。他当然可以不在意一条披肩的钱,但这不意味着她就能心安理得收下。

觉察到她的沉默,陈睨斟酌片刻,再开口的语气温和许多:“没关系的,临时请小洁去找的,还好和你的裙子不太冲突。现在下雨降温,下车也正好披着保暖。”

顿了顿,她听他似乎又在笑:“再说,这也是我们周年庆录制第一次邀请到nv嘉宾,工作人员有些疏忽,你别太放心上。”

宇文嘉自然不会放在心上,只想起小洁说“陈老师他一向是这么周到的”,她想谢谢他他好意,他倒替别人补救起来了。真是好心人。

她又想了想:“那我回个小礼物给你吧,要不多不好意思啊……你平时穿西装多吗?”

陈睨说:“我的主业是在电视台做主持人,就在世纪商业园里的b幢19楼。”

就在你家对面。

宇文嘉根本没注意过b幢在哪,只是莫名听出一丝淡淡的嗔怪,连忙积极表态:“我知道我知道,其实录制前我专门去百度过你们的资料……”

她确信自己又一次听见陈睨轻笑出声,他并着手指敲了敲方向盘:“那你都看到什么了?”

挺多的。陈睨,男,汉族,32岁,着名主持人,配音导演,配音演员,歌手,入行七年,作品多得她十个手指数不清……

宇文嘉把思绪拉回来,径直绕过他调侃似的提问:“所以录节目要经常穿正装吧,我知道了。”

陈睨也不纠结,顺着她点点头:“正式一点的出镜基本都是要穿的,除了跑外景的时候。”

宇文嘉很快想到合适的回礼,心情舒坦地拍了拍椅背:“我到了,路边下就好。”

陈睨看了看雨势,黑se越野在夜幕下缓缓停靠在路边。宇文嘉拎着裙摆跳下车,撑开伞对他挥手:“谢谢你啊。”

陈睨也挥挥手,目送她背影消失在雨帘中,若有所思地00鼻子。带着sh润雨水味道的空气随风涌入,他闻到其中似有似无的甜香,掺和一缕柔和的辣。

她的洗发水是生姜可乐味。

星恋的周年活动反响很好,新上线的换装系统也收获了一片好评。叶斐趁势举办了sce品牌的“私语”同系列新品发布会,邀请函不仅发给了星恋的三位cv,还揪着曲铭给卓斯晗也发了一份。

卓斯晗对宇文嘉的印象不错,听了曲铭的情报,转头又牵线邀来了国内一线的中生聂铮。他们相识多年,她最近刚为他的新电影主题曲献声。对于艺人来说,sce这种调x不错的品牌活动可以作为彼此的资源置换,即使不能蹭到曝光,也能借场合拓拓人脉。

况且宇文嘉19岁那年就看过聂铮主演的第一部电影《剑缘》,她很喜欢他出演的男一号。曲铭在群里摇着尾巴邀功的时候,叶斐开心得嘴都乐歪了,只有宇文嘉蹲在椅子上惆怅地搓手。

她无意间从第三视角看完了陈睨和卓斯晗分手的全过程,现在还得再默默分享两人同场的尴尬。曲铭那厮不仅作风张扬,年纪还b陈睨小了五六岁,卓斯晗挽着这样一个满身铜臭但青春无敌的弟弟出现在陈睨面前……一想到那画面,她就觉得自己罪孽深重,抓起手机给陈睨发信息。

他的微信很g净,头像是一只银灰se的麦克风。

宇文嘉先试探x地发了一个悲伤蛙的流泪表情,发出的一瞬间又觉得自己很傻,赶紧撤回。那头陈睨已经发了一个问号过来。

:?

语文家:陈老师早上好!

:……

语文家:那个,我有件事想跟你说一下。

:你说。

语文家:就是吧,后天下午我们那个发布会……可能有一个你不是很想见的人会来。

语文家:实在是很不好意思!是我们没安排好,我刚刚看了座位表,我给你们调整过了。

语文家:隔开十万八千里那种!

语文家:真的很抱歉,要不发布会之后我请你吃饭吧。

手机不停震动,一条接一条信息跳出来。陈睨松了松领带,快步往更衣室走。几个广告部同事照常聚在落地窗边看对面——宇文嘉穿着睡衣趴在露台边,叼着片吐司看手机。

“今天主打一个居家休闲风,”新来的小实习生摇头晃脑地感叹,“希望美nv姐姐x格不要卡太si,也给妹妹一个姬会……”

当事人浑然不知自己正被对面群众围观,只见陈睨发了条语音过来,她把耳朵凑近手机,明显听见他叹了口气,声音也b平时更低:“具t一点,你要让我和谁隔开十万八千里?”

语文家:[图片]

她随手找了张卓斯晗的照片发过去,觉得自己好像扔了把飞刀给陈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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